第七章(第4/5页)

我闷不吭声。

菲尔德探长停下脚步看着我:“柯林斯先生,我想说的是,很少有雇主这么大方,先是在前任房客经济陷困时雇用她们,而后又送自己的年轻女仆进优质学校,更别提高薪聘请音乐家为她们授课。”

我疲惫地摇摇头:“菲尔德先生,你大可以放弃这种有欠绅士风范的可悲手段。我的家务事从来没隐瞒过我的朋友,大家都知道我是不婚主义者,不喜欢乏味的中产阶级生活与道德规范。G太太和她女儿已经在我家寄住多年,这点你很清楚,我的朋友们都不介意。卡罗琳多年来一直协助我招待宾客,其中没有任何矫情伪善,没什么不可告人的。”

菲尔德点点头,皱皱眉,掐熄他手上残余的雪茄,说道:“柯林斯先生,您的几位男性朋友当然能接受这一切。不过您应该也知道他们到府上用餐时从来不带另一半。这些事当然没有任何矫饰,只除了您在政府单位登载的某些事项。比如您告诉市府普查官员G太太是你的仆人,而某位‘哈丽叶·蒙塔古’则是府上的侍女,现年十六岁。事实上住在您家里的这位G太太的女儿哈丽叶当时才十岁。有关这两位女士的资料您宣誓为真的不止这些。这正足以说明这么多年来狄更斯先生为什么会称哈丽叶这孩子为‘管家’,而称她母亲为‘房东’。”

这番话吓了我一跳。这个人怎么会知道狄更斯这些戏谑用语,莫非他派人翻查了我不为外人知的私人信函?

“探长,哈丽叶不是我女儿。”我咬牙切齿地说。

“哦,不,当然不是,柯林斯先生。”这老家伙挥动手指笑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即使最蹩脚的警探也能查到有个叫卡罗琳·康普顿——木匠约翰·康普顿和他妻子莎拉的女儿——嫁给了克拉肯威尔的计账员乔治·G,我想那是1850年3月30日的事,当年的卡罗琳刚满二十岁,乔治·G只比她年长一岁。他们的女儿伊丽莎白·哈丽叶1851年2月3日出生在巴斯郊区的索马塞特。不过您喊她哈丽叶,可能跟您母亲有关,而基于某种只有您自己知道的原因,您有时候会喊她凯莉。很可惜她父亲乔治·G来年患了痨病,1852年1月30日在巴斯附近的墨瑞维恩的住家过世,留下未亡人卡罗琳和刚满周岁的女儿伊丽莎白·哈丽叶。几年后可怜的G太太在费茨罗伊广场附近的查尔顿街经营二手商店,先生,这段您应该知情。当时她无力偿还债务吃上了官司。柯林斯先生,原本这可能会是一场悲剧,甚至免不了牢狱之灾,幸好有位绅士伸出援手。这大约是1856年5月的事。”

“菲尔德探长,”我再次起身,“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我又走向门口。

“还没结束,先生。”他轻声说。

我突然转身面对他,我颤抖的声音与紧握的拳头显示了我的怒气。“先生,你放马过来。我不怕你。你用这种卑鄙无耻的勒索手段逼我背叛我的至交好友,最后除了舆论的取笑与非难,你将一无所获,那也是你罪有应得。先生,我无牵无挂,俯仰无愧。”

菲尔德点点头。他那已经被我唾弃的食指敲着他的下巴。“柯林斯先生,您说得没错。诚实的人必然俯仰无愧。”

我打开门,握着门把的手颤抖不已。

“先生,在我离开前请你告诉我。”菲尔德拿起他的大礼帽走过来,“就算只是为了启发我……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位名叫马莎的女孩?”

“什么?”我的声音勉强从紧缩的喉头挤出来。

“马莎小姐。”他重复一次。

我关门速度太快,弄出砰然巨响。卡罗琳不在玄关,但她一定会在附近守候。我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卑鄙的菲尔德却是辩才无碍。“您不可能认识这位马莎小姐,”他说,“她只是个可怜女佣,在私宅或旅馆打工。您真该听听她父母怎么说,真是可怜的一家人,又穷又凄惨。她父母都不识字,他们住在韦斯顿,近百年来她父亲的祖先们世代都在雅茅斯的鲱鱼渔船工作。不过目前马莎的父亲好像在韦斯顿附近到处打零工。马莎两年前离家时才十六岁,在当地旅馆打工。”

我直瞪着菲尔德,努力压抑一股作呕感。

“先生,您知道韦斯顿这个地方吗?”这可鄙的家伙问道。

“不,”我勉强回应,“应该不知道。”

“但您去年夏天在雅茅斯附近度了个长假,不是吗?”

“不是去度假。”我说。

“您说去做什么呢?我没听清楚,雪茄烟刺激了您的喉咙,是吗?”

“那称不上度假。”说着,我走回书桌,但没有坐下。我十根颤抖的手指张开来,上身往前倾,全身重量都按在墨渍斑斑的桌面上。“我去做研究。”我补了一句。

“做研究?哦……为了写小说。”

“没错,”我答,“我目前的小说《阿玛达尔》需要一些海岸水域与景观之类的数据。”

“啊,是啊……那是当然。”这可恶家伙的手指拍拍他自己的胸膛,又指指我;再拍,又指。“我拜读过您的几本著作,如果我没记错,这本《阿玛达尔》目前正在《康希尔》杂志连载。故事里有个虚构的荷欧湖,听起来很像是真实世界的荷塞湖。你可以从雅茅斯搭船过去,或者从韦斯顿向北走公路过去。先生,我说得对吗?”

我沉默了一分钟,而后说道:“探长,我喜欢航行,坦白说,我算是边做研究边度假。那次我跟我弟弟查理的两个好朋友一起北上……他们也喜欢航行。”

“嗯。”菲尔德点点头。他的双眼湿润,眼神神秘难测。“我的看法是,说实话永远是上上策。如果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就可以省掉许多麻烦。那两位朋友是不是爱德华·皮格特先生和查尔斯·渥德先生?”

我震惊得无以言喻。眼前这个有着湿润双眼与肥胖手指的物种明显比我、狄更斯、乔叟、莎士比亚或任何凡人作家撰写的任何故事里的叙事者更全知全能,也比我们这些人创造的所有坏蛋更邪恶,连《奥赛罗》里的伊阿古也甘拜下风。我继续撑在桌面上专注聆听,我的十根手指用力过度,已经失了血色。

“柯林斯先生,马莎小姐去年夏天满十八岁。她家人知道她去年遇见一个男人,准确来说是去年7月。如果不是在韦斯顿的渔夫返港酒馆,就是在雅茅斯她工作的那家旅馆。”他停下来,食指敲敲烟灰缸里熄灭的雪茄,仿佛光靠那根指头就能让雪茄余烬死灰复燃。雪茄没有燃起,我几乎有点儿意外。

我吸一口气:“探长,你是想告诉我这位……这位马莎小姐失踪了吗?或被杀了?她父母或韦斯顿和雅茅斯的警方认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