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绅士对公子【1】(第3/7页)

八月十号,星期一,我们准时来到了多塞特郡的迈尔切斯特修道院。这个月的月初,我们就在多塞特郡四处游荡,手里也确确实实是拿着钓鱼竿的。我们这么做的用意是,尽快在当地人心目中树立起正派钓鱼者的形象,顺便也对这个乡下地方进行一些了解,万一那个星期一无所获,我们也好采取其他行动。拉菲兹心里还藏着另一个打算,等我们到了多塞特郡之后他才告诉了我。那之后的某一天,我们从一片草地上经过。这时他突然拿了个板球出来,然后他扔我抓,弄了一个小时。在离我们住处最近的那片草地上,他又花了很多时间训练我接球。这么着过了一个星期之后,虽然我本来不是什么板球手,但现在也已经挺像那么回事了。

星期一一早就出了事。当时我们从距离迈尔切斯特几英里远的一个偏远的小车站出发去远足,赶上了一场大雨,于是跑到路边的一个小酒馆去避雨。店堂里,一个面色红润、穿得极其考究的人正在喝酒。我敢打赌,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个人,拉菲兹才赶紧退到了门口,然后又坚持要冒雨回车站去。不过,他却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其中原因是他差点儿被店里那股过期啤酒的味道熏晕过去。我只能根据他若有所思的低垂眼睛和拧在一起的眉毛去尽量揣测事情的究竟。

迈尔切斯特修道院是一座灰色的四方形建筑,坐落在乡间的茂林深处,有三排别致的老式窗子。我们回去的时候刚好赶得及换好衣服去吃饭,这时候似乎每扇窗子都亮着灯了。我们在马车道上绕了无数个弯,我都记不清中间经过了多少个正在修建的凯旋门。这之后,我们从板球场的那堆帐篷和旗杆旁边经过。就是在这个华丽的球场,拉菲兹要一显身手,证明自己的投球本领名不虚传。不过,最能彰显节庆气氛的还是屋子里头的那一番景象:屋里高朋满座,如此之多的显贵豪富汇聚一堂,在我是见所未见。我承认,当时我已经完全被折服了。赶上这样的场合,我通常会发表一通高谈阔论,有时还颇为自己的高论自豪。这一次我们有这样的使命在身,加之我自己也在其中,所以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还清楚地记得,晚餐终于宣布开始的时候,我饱受煎熬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当时我根本没想到,宴会竟然是如此严酷的一个考验。

我找了一个看上去相对不那么令人敬畏的年轻女士,坐到了她的身边。说真的,挑座位的时候我是为自己祈求过好运的。梅尔赫什小姐不过是教区长的女儿,她之所以受邀不过是为了让人数能凑个整儿。在汤传到我们这里之前,她已经将这两点都告诉了我,而她接下来的谈话也同样带着这么一股子迷人的坦率劲儿。显然,这位女士非常喜欢向别人散布各种消息。我必须要做的就是听她说,还有点头和感激。

在座的人没有几个是我认识的,就算看到也不认识,于是我这位乖巧可人的同伴就尽心尽责地给我介绍了席上的每一个人,从我左手边那位开始,一直说到她右手边的那位。介绍过程花了很长时间,我也确实听得兴味盎然,不过,她后来谈的那一大堆东西就引不起我的兴趣了。显然是为了重新赢得我那其实并无价值的注意力,梅尔赫什小姐突然压低了嗓门,语气夸张地问我能不能保守秘密。我说我应该可以做到,她便立刻提出了又一个问题。这回她的声音更低,也更让人胆战心惊了:

“您害怕贼吗?”

贼!这下我终于来精神头儿了。这个词让我猛然一惊,我带着恐惧和怀疑把它重复了一遍。

“这么说,我终于找到一个能引起您兴趣的话题了!”梅尔赫什小姐说道,一脸洋洋自得的天真表情,“对,贼!不过别说得这么大声。这事儿应该严格保密。其实呀,我都不应该跟您说!”

“您要告诉我什么呢?”我小声说道,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急切。

“您可以保证不跟别人说吗?”

“当然可以!”

“那我就告诉您吧,这附近有贼出没。”

“他们偷什么东西了吗?”

“还没有。”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有人看到他们了,就在这一带,两个很有名的伦敦窃贼!”

两个!我不由得看了看拉菲兹。这整个晚上我看了他好多次,一边还在心里嫉妒着他。他兴致勃勃、泰然自若,说话轻快风趣,表现得又自在又沉着。可现在我开始同情他了:我自己心里惊慌失措,同时又觉得拉菲兹很可怜,因为他还坐在那里大快朵颐,谈笑风生,那张英俊迷人、目空一切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的恐惧或是窘迫。我端起自己的香槟杯子,一饮而尽。

然后,我平静地问道:“谁看见的?”

“一名侦探。几天前他从城里一路跟踪他们过来的。据说,他们对修道院有所图谋!”

“可是,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呢?”

“今天晚上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也问了爸爸这个问题。他说目前还没有任何的证据,只能先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哦!这么说他们已经被监视了?”

“是的,有一个侦探专门过来监视他们。我还听到阿莫斯德斯勋爵跟爸爸说,他们今天下午出现在了沃贝克车站!”

拉菲兹和我正是在那里赶上下雨的!现在我知道他为什么要仓皇逃离那个小酒馆了;另一方面,到了这会儿,不管我的女伴再说什么也没法惊吓到我了,我能够硬撑着看她的脸,还挤出了一丝笑容。

“这事儿可真够刺激的,梅尔赫什小姐。”我说,“我能不能问问,这些您都是打哪儿听说的呢?”

“我爸爸那里。”她推心置腹地跟我说道,“阿莫斯德斯勋爵找他商量,他又来找我。可是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千万别再往外传了!真不知道我受了什么蛊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您!”

“您可以相信我的,梅尔赫什小姐。不过,您难道不害怕吗?”

梅尔赫什小姐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点儿也不!他们是不会去教区长家里去的,那里什么油水也没有。不过,看看这个桌子旁边的人吧,看看那些钻石,看看梅尔罗斯老夫人的项链!”

桌上有不多的几个不用指我也能认出来的客人,寡居的梅尔罗斯侯爵夫人就是其中之一。她坐在阿莫斯德斯勋爵的右手边,一边炫耀着自己的助听器,一边纵情地喝着香槟——她的豪饮可是名声在外的。看这光景,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奢侈放纵、更仁慈和蔼的贵妇了。她那胖胖的脖子上挂着一根镶着钻石和蓝宝石的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