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2/3页)

他走了快一个小时的路才遇到她。月光下,她的脸苍白憔悴。她一直都非常消瘦,但是此刻,在这样的月光下,她看起来简直奄奄一息。

“我希望他去死。”她说。

牧师——当时还不是牧师,只是个小男孩,他盯着她的脸看。她眼窝深陷,一道深色的血痕从鼻子下面一直延伸到嘴唇,也不知究竟是哪里流血了。

她离家的场景倒是与罗伯特设想的一样夸张。

“别这么说。”他说。

“操他妈的!我希望他出门被车撞死!走路被狗咬死!希望他生一场重病,拖上好几个星期才死,而且一天比一天更难受!”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挥舞着拳头。

“丽兹。”他说。

她尖叫起来,愤怒、痛苦又恐惧。

“丽丽,求你别这样!”

不停地尖叫。

其他的事情罗伯特・彼得斯都记不起来了。那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分不清真实的伊丽莎白・宾奇和记忆中的她了。

彼得斯牧师被外面高速公路上货车开过的隆隆声惊醒了。这家汽车旅馆的墙壁很薄,更何况从拘留中心都能听到货车来来往往的声音。那都是些阴沉沉的大型货车,看上去就像超大型的史前甲虫。有时车上人太多,一些士兵只好将身体挂在车厢外面。

牧师很好奇,他们是不是一路上就这样挂着过来的,这太危险了。但他转念又想,反正连死神最近都有些态度不明,所以这可能也没那么危险。

从拘留中心回来的路上,他从收音机里听到,在亚特兰大郊外有一群复生者被杀了。他们藏在一个小镇上的一所小房子里——似乎所有坏事都会先发生在小镇上,接着,一群原生者运动的支持者发现了他们,于是便要求他们投降,并乖乖地离开。

在这些复生者中,人们还发现了一些同情者,就是他们把复生者藏在了屋里。罗切斯特事件的余波似乎已经非常遥远了。

当那些原生者运动的狂热分子在前门出现的时候,情况很快恶化了。最后,整座房子都被点着,屋里的所有人,无论原生者和复生者,都死了。

收音机里说,已经对涉事者实施了逮捕,但是目前还没有检控方的消息。

彼得斯牧师在汽车旅馆的窗前站了很久,看着外面的一切,想着伊丽莎白。他在心里默默地管她叫“伊丽莎白”。

而他过去叫她“丽兹”。

假如士兵们不找麻烦的话,明天他还会再去看她。他已经找了所有相关人员谈过,希望他们能释放她,把监护权交给自己。如果需要,他完全可以抛掉一切思想负担。当然,他心里可能还是会有一丝罪恶感,所有穿着牧师袍的人都会这样,这是他们的职业特点。

这样做很难,但是总会解决的,他最终一定可以把她带回身边。

上帝保佑,都会解决的。只要罗伯特・彼得斯牧师努力去做,就一定可以。

“上帝保佑,”罗伯特说,“都会解决的。只要我们努力,就一定可以。”

她大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虔诚了,伯蒂?”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已经好多年没有人这样叫他了。除了她,没人叫他“伯蒂”。

她的头又一次靠在他肩上,就好像他们不是坐在默里迪安拘留中心的探视室里,而是坐在她父亲农场的那棵老橡树上,像多年前一样。他捋了捋她的头发,他已经忘记了那是怎样的蜜色头发,又是怎样像水一样从他的指间流泻下去。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有新发现。“我们只需要好好地说服他们。”他说。

“你会尽全力的。”她说。

“我会的。”

“都会解决的。”她又说。

他吻了吻她的眉心,周围立即有人向他投来责难的目光。毕竟,现在的她只有十六岁,而且她的个头在十六岁的人中也算娇小。而他的块头那么大,年龄也远远超过了十六岁。就算她是个复生者,也仍然还是个孩子。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耐心了?”他问。

“你什么意思?”

“你的坏脾气都不见了。”

她耸耸肩。“发脾气有什么用?你对世界再愤怒,世界还不是一切照旧。”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这话很深刻嘛。”他一本正经地说。

她大笑起来。

“笑什么?”

“你呀!你太严肃了!”

“也许吧,”他说,“毕竟我已经老了。”

她又把头枕在他肩上。“我们要去哪里呢?”她问,“我是说,如果我们真能离开这里的话。”

“我已经老了。”他又说了一遍。

“我们可以去纽约,”她说,“百老汇。我一直都想看看百老汇。”

他点点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只白嫩的小手。时间完全没有在这双手上留下任何痕迹,它们还像当年那样娇小光滑。其实,罗伯特・彼得斯不应该感到惊奇,毕竟这就是复生者的特点:他们违反了自然规律。那么,为什么他看到这只依然白净光滑的手,却感到如此不安呢?

“你觉得我老了吗?”他问。

“或许我们还可以去新奥尔良,”她激动地坐直身体,“对!就去新奥尔良!”

“也许吧。”他说。

她站起来,低头看着他,眼角闪烁着幸福的光亮。“你能想象吗?”她说,“你和我两人走在波旁大道上,到处都是爵士乐的旋律。还有美食!只要碰到食物,我就不想走了!”

“听起来真不错。”他说。

她握住他的双手,把这个大块头拽起来。“和我跳舞吧。”她说。

他不顾周围的目光和窃窃私语,顺从地和她跳起舞来。他们慢慢地旋转着,她的头刚好能抵着他的胸口,她是如此娇小玲珑,几乎和牧师的妻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