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等舱

即使在泰坦尼克号上,在这艘几乎不易察觉到它的移动的船上,福特尔还是感觉到了蒸汽发动机那微妙的脉博与船舷两侧流水的急湍,它们使船上的睡眠更安稳,更舒适,更深沉。突然,一阵意想不到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立刻惊醒了福特尔,他迅速抓起了话筒,生怕它又一次讨厌的鸣叫惊动他身边熟睡的梅尔。

“喂?”他轻声问。

“杰克,我是布鲁斯——布鲁斯·伊斯美。”

至少他没有说“J·布鲁斯·伊斯美”,但是福特尔坐了起来,他从那位白星航运公司董事的疲倦的声音中听到了某种信号。

“是,布鲁斯。”福特尔沙哑地说,一边把眼镜戴了起来,似乎看得清楚些能够帮助他清理乱成一团的大脑与嗡嗡作响的耳朵。

“我吵醒您了吗?如果是这徉,我很抱歉。但是事情紧急,我们想见您,船长与我。”

“没问题。在您的房舱里?”

“不,在史密斯船长的房间里,它在主甲板上,右舷那侧,靠近舵手室,有一扇门把一等舱的散步场地与船员的散步场地分开。

“我知道是哪里了。”

“很好。二副莱特里尔会在那里等您。”

“给我五分钟。”福特尔说着,挂上电话,从床上爬下来。

梅尔翻了一个身,眼睛睁开了一道缝,“怎么了?”

福特尔已经走到了壁橱前,正在挑选着衣服,“又是伊斯美,也许他想知道我昨天的调杳情况进行得怎么样。”

“你打算告诉他些什么?”

福特尔一边穿上裤子,一边说:“告诉他我认为应该告诉他的。我不想把霍夫曼或者纳维瑞尔或者不管他叫什么名字的那个人的过去抖落出来,我没有那个权力,”

梅尔向着他睡意惺松地微笑了一下,“你有一颗温柔的心,杰克,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爱上你的成百个理由当中的一个……现在几点了?”

福特尔穿上了衬衫,走到床头柜前,看了一眼上面的闹钟,这是一件应该摆在家中壁炉架上的小饰物。“九点多了……我想我们睡过了头。”

梅尔坐了起来,被子围在腰际,乳房在睡衣下面隐约地起伏着。“我应该穿衣服起来吗?我是等你回来一起去餐厅吃早餐还是打电话再叫一次客房服务?”

福特尔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坐在椅子上系着鞋带,“你为什么不叫客房服务呢,亲爱的,当我回来以后,我们可以坦率地谈一谈关于伊斯美与史密斯船长想要从我这里知道的情况。”

等候在主甲板上一等舱散步场地外那扇拉门边的是那个穿制服的身手矫健的二副莱特里尔,一个个子很高(尽管没有福特尔高)的男人,他的眼睛是黑色的,相貌坦诚,下巴突出。

“福特尔先生?”他间,声音低沉而洪亮。

“我猜您是莱特里尔二副?”

“是的,先生。这边走,先生。”

福特尔走进那扇门里,莱特里尔关上拉门,并把它上了锁,钥匙插进门锁里发出“卡答”一声响,之后是“砰”的一声。这一切看起来有些不祥。然后那个一副公事公办态度的莱特里尔领着福特尔穿过船员散步场地,走到一扇上面写着“船长——私人领地”的门前。二副敲了敲门。

史密斯船长亲自开了门,今天,他穿着海蓝色的制服,像往常一样佩着绶带,看起来十分优雅。但是他没有戴帽子,这使他的形象与住日有些不同;而那双显得严厉的眼睛,此刻看起来也有些阴沉、困惑。

“感谢您能前来,福特尔先生。”史密斯船长说,温和的声音中蕴含着某种情绪,是什么呢?优郁?苦恼?

船长示意福特尔进来,然后指示莱特里尔在门外守候。

这套刷着白色涂料、镶嵌着橡木壁板的房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东西,完全是一种海上斯巴达风格,它把奢侈与豪华留给一等舱了。枫木与橡木家具给这间宽敞的起居室带来一股新英格兰气息,还有那些镶框的海洋绘画。这间起居室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间办公室,在一个角落里,在舷窗旁边,是一张厚重的奇彭代尔式办公桌,上面有许多抽屉,一盏黄铜台灯摆在桌子上。通往卧室的门半开着,可以瞥见卧室的一角。

在屋子中间,伊斯美坐在一张圆桌前——船长的桌子——桌子上摆着船长的帽子,它翻了过来,如同一只等待着鲜花与水果的装饰碗。

这位白星航运公司的董事——穿着黑西装,打着领带——面色苍白得如同牛奶,不知道那牛奶是否同他的表情一样酸;黑色的眼袋儿在他充血的眼睛下面浮现出来;甚至他的胡子看起来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史密斯船长向圆桌前面的一张椅子打了个手势,福特尔坐了下来,他也坐了下来。

“福特尔先生,”伊斯美说,尽管他的面孔像尸体一样苍白,他的声音中却没有任何粗鲁与焦急的成份,“您能把昨天的特别调查结果向我们做一个非正式的汇报吗?”

福特尔迅速地瞥了史密斯船长一眼,后者几乎用一种温顺的声音说:“让伊斯美先生了解我们的计划现在已经变得有必要了。”

福特尔叹了口气,耸了耸肩,说:“好吧。正如你们两位可以猜到的,我不能直接进行调查,只能采取间接的手段。我们的大多数嫌疑犯,如果他们的确是的话,都是一些著名的、高贵的人,如果你们想要一份详细的不在现场的证明或者排除嫌疑的材料,我没有。”

“您了解到了什么?”伊斯美礼貌地问,“您注意到了什么?”

“什么,”史密斯船长补充了一句,“让您感到怀疑?”

“我同史朝斯先生,艾斯特先生,古根汉姆先生,罗德先生,斯泰德先生,甚至布朗夫人都谈过话;在克莱夫顿死前,我还直接同布托少校谈起过这个勒索者;我也同霍夫曼先生谈过。我把克莱夫顿对我的勒索直接向他们和盘托出,除了一个人,他们当中所有的人也都对我坦诚相待,直言不讳。现在,我的朋友们,我看没有什么必要告诉你们他们被勒索的原因是什么,可以说,那些先生们,包括一位女士,在过去或者当前都有一些把柄落在了克莱夫顿手中,他想用它们进行敲诈。但是那些人没有一个愤怒到了想要杀人的程度,他们也没有什么秘密值得杀人灭口。”

“他们当中也许有人撒了谎,”伊斯美指出,“他们当中也许有人隐瞒了被敲诈的真实原因,取而代之以别的原因,不怎么重要的原因。”

福特尔把眼镜摘下来,用手帕擦了擦。“这当然很有可能,但我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新闻记者,伊斯美先生,不能说我的判断没有错误,但当一个采访对象对我说谎,或者闪烁其辞时,我能感觉到。”他把眼镜戴了回去,“那些男人——当然,还有一位女士——看起来都对我讲了真话,没有一个人,至少在我看来,具有充分的动机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