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非正式调查

每到午餐时间,船上咖啡厅里的客人都很多,今天也不例外。

泰坦尼克号上的咖啡厅同巴黎林荫大道上的路边咖啡厅很相似,不仅提供两顿饭之间的便餐与餐后开胃酒,也提供与一等舱餐厅一样丰盛的宴席,很少有乘客愿意坐在咖啡厅里只从圆形吧台前点一些可口的三明治。

年轻人喜欢位于右舷B甲板上的带格子窗户的咖啡厅,阳光从窗户上照射进来,眼前的海景一览无余,这是船上最富有生活气息的地方。但是此刻,这座咖啡厅里只有零星的几位客人,他们围着或圆或方的绿色桌子,坐在绿色的细柳条椅子上。缥缈的弦乐声从隔壁的接待室里若有若无地飘进来,让他们如同置身于安逸的陆地环境中。

在这些寥落的客人们当中,就有福特尔夫妇与史朝斯夫妇,他们坐在临窗的一张方桌前,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盛小三明治的碟子,还有冰茶。

然而,史朝斯夫妇并没有从吧台上点三明治,一位法国侍者看到他们只吃洁净的食物(福特尔喜欢吃的火腿显然并不合适),于是自作主张地给他们拿来了三明治;他还认为按照南部风格调配的冰茶味道很甜美,因为那两对夫妇都来自佐治亚州。

“就这样脱身而逃是多么好的主意.”爱达·史朝斯说,她穿着以黑色为主的黑白色相间的礼服,佩着一条精致的项链,这是她典型的保守派的优稚。“他们给我们吃太多的食物了,偶尔变换一下口味也很不错……你同意吗,爸爸?”

“哦,是的,妈妈,”艾斯德·史朝斯说,一边打量着碟子里的小三明治,一边懒散地抚摸着他灰白的胡子。他的西装是深蓝色的,衬衫上的尖领翻了出来,系一条浅蓝色的真丝领带,他有一种平静的优雅风度。“我只希望哈瑞斯夫妇与他们的朋友不介意独自用餐。”

“我邀请了亨利与瑞恩,”福特尔说,“但是他们婉言谢绝了——他们在健身房锻炼了一早晨,看起来是想要大吃一顿。”

实际上,福特尔向哈瑞斯夫妇解释了需要单独同史朝斯夫妇谈话的原因,他说他要为一篇以百货公司为背景的小说搜集一些素材。

“如果你需要百货公司的专家,”哈瑞斯说,”你就找错了对象……同瑞恩谈一谈吧。”

瑞恩也说:“亨利·B说得对——我花在马赛百货大楼里的时间可能比艾斯德,史朝斯还要多。”

但是无论哈瑞斯夫妇如何热情地提供帮助,却没有得到应答。

因此谈话的圈子就缩小了。对福特尔夫妇与史朝斯夫妇这两对截然相反的夫妇来说,他们却有着许多共同之处:他们都来自佐治亚州,现在都居住在纽约;马赛百货大楼位于先驱广场,而福特尔曾经在《纽约先驱报》工作过;两对夫妇都认为泰坦尼克号的处女航为他们的欧洲旅行划上了完美的句号。史朝斯夫妇还想在冬天的时候到地中海的里维埃拉去度假,而福特尔夫妇却决定结束他们的旅行,他们想念他们的两个孩子。

“我们计划带着维吉尼亚与约翰同我们一起旅行,”福特尔说,“当他们大一些的时候。”

史朝斯对福特尔的明智点了点头,“当他们能欣赏您给予他们的东西的时候。”

“我们有六个孩子,”爱达说,“至于孙子和外孙子,我们数都数不过来了。”

谈话就这祥进行着,很快他们就互相钦佩起来。史朝斯——他没有受过大学教育,却非常热爱读书——被福特尔在创作领域的成功给吸引住了(尽管这位马赛商业巨头没有提到他曾经阅读过福特尔的小说);福特尔也发现史朝斯很令人感兴趣,后者的哥哥内森曾经在马赛百货大楼的地下室经营一家中国瓷器店,后来他离开商业,进入了国会,成为克利夫兰总统的密友。

史朝斯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实际上,他对自己已经取得的成就根本不屑一顾,“我对政治与商业都不再感兴趣了,在我的生活中,爱好与旅行现在显得更为重要。”

“您太谦虚了,”梅尔说,她穿着男孩式的宽松的白衬衫,打着蓝绿色条纹的真丝领带,套一件手工编织的绿色与棕色相间的背心,显得很年轻;她头上的帽子是浅棕色的,边沿卷了起来。“毕竟,每个人都知道您的‘爱好’就是帮助别人。”

“您太可爱了。”史朝斯说,显然很喜欢听到这些恭维话,福特尔夫妇都觉察到史朝斯的博爱精神,尤其在教育领域与帮助犹太人移民方面。福特尔知道的关于史朝斯的每一件事,都表明这个男人是一个圣徒,尽管他是一个犹太人。克莱夫顿能在这样一位美德的典范身上找到什么样的威胁借口呢?

到了挖掘真相的时候了,福特尔捕捉到了他妻子递过来的眼神,他眯起眼睛,向她发了一个不易察觉的信号,梅尔立刻开始在她的提包里翻找起来。

“哦,亲爱的,”梅尔说,“我把我的药忘在房间里了……我应该在中午的时候吃药。”

梅尔服用的唯一药物就是阿斯匹林,但是当然,史朝斯夫妇不明所以。

福特尔立刻站了起来,“用我为你把药取来吗,亲爱的?”

“不,不,谢谢你,杰克——还是我自己去取吧。”她转身看着爱达,微笑着说,“能麻烦您陪我回房间吗?”

当然,爱达只能说:“我很愿意。”

很快,两个女人绕过咖啡厅里大部分空着的柳条桌椅,走了出去。

史朝斯用一种令人感动的关爱的眼神注视着他妻子的背影,“只有受到上帝祝福的男人才能得到一个好女人,”这位老绅士说着,把头转向福特尔,“爱护好您自己的珍宝,如果您不介意我对您的这个小小的劝告。”

“我所做的最聪明的事情,”福特尔说,“就是娶了这个女人。艾斯德……现在,我们单独待在一起了,我想问您一个问题——秘密的。”

那副夹鼻眼镜后面的眼睛眯了起来,“您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

“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史朝斯握紧双手,向前探了一下身,“同约翰·伯泰姆·克莱夫顿有关吗?”

史朝斯的洞察力既令福特尔感到有趣,又令他感到吃惊。“您是怎么知道的,先生?”

“我知道船上正到处流传着一个谣言,说那位著名的侦探小说家杰奎斯·福特尔把一个男人在大楼梯的阳台上吊了起来。”

福特尔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不是谣言,艾斯德先生。”

那位老绅士也报之以轻轻一笑,那副牙齿不是他的(实际上它们是——他花钱购买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