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C十三号的难题

上午十点钟,福特尔夫妇仍然待在床上——实际上,他们是在享受完送到房间里的早餐之后,重新回到床上的———番缠绵之后,他们穿着睡衣,倚着羽毛枕头,各自阅读起一本小说来。

他们一致认为坐在主甲板的甲板椅上读书已经有些冷了,而且今天下午那里将举行一场社交活动,他们会有足够多的时间待在那里。泰坦尼克号的好处之一,就是它很少为乘客举办什么活动。乘客们有大量的时间可以用来读书,写信,打牌。

用泰坦尼克号的速度来赌博是船上的另一种消遣。每一天,在吸烟室里,前一天的行程里数被张贴出来。从星期四到星期五,这艘船已经航行了三百八十六英里,尽管它停泊了两次,搭载了一些乘客与邮件——而昨天的行程可能超过五百英里。据说史密斯船长与伊斯美想超越泰坦尼克号的姊妹船奥林匹克号的纪录。

梅尔正在阅读的是欧文·威斯特的通俗小说《弗吉尼亚》,这是她在伦敦买到的。在伦敦西区的书店里购买美国西部小说,这种事会令人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兴奋;福特尔手中的小说是他在船上的图书馆里发现的,是某个想开个恶意玩笑的人捐赠的《徒劳无功》,描写一艘同泰坦尼克号一样的豪华巨轮沉没的故事。科幻中夹杂着现实情节。实际上,这本书的作者是摩根·罗伯特逊,他的作品只比那些廉价的恐怖小说稍好一点儿,但是他的小说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力(就像约翰·杰克勃·艾斯特一样),他甚至把小说中的那艘船取名叫“泰坦号”。

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把福特尔的注意力从小说中拉出来——一座冰山刚刚撞上了那艘豪华巨轮——他心不在焉地拿起了电话。

“喂?’’

“噢,太好了!您在那儿……我是布鲁斯……布鲁斯·伊斯美。”

似乎有人会怀疑布鲁斯的身份。

伊斯关接着说:“我们希望能在您的房问里找到您。”

“好了,布鲁斯,您找到了。”福特尔说,希望伊斯美打电话来不是告诉他对这艘轮船的详细参观已经被安德瑞斯安排好了,他本打算让这一天在懒散中度过。“我能帮助您吗?”

“您能到我的套房里来吗?马上就来?请尽快来吧,船长与我想同您谈一谈……私下里。”

船长?伊斯美声音中的某种情绪——类似焦虑——终于把福特尔的注意力完全从小说中转移开了,他把小说合起来放在床头柜上。

“我很快就到。”福特尔说,挂断了电话。

梅尔从那本《弗吉尼亚》的彩色护封上抬起头来。“我猜那是伊斯美先生的电话吧,他找你有什么事情?”

“可能是关于那本书的事儿。”福特尔说,不情愿地从舒适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听起来你并不肯定。”

“是的,”福特尔站在壁橱前,挑选着今天要穿的衣服,那件棕色的犬牙格子花纹的西装看起来很适合。“我怀疑有些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能是什么?”

他注视着镜子,对自己扮了一个鬼脸。“希望不是冰山。”

“什么,亲爱的?”

“没什么……只是,当你看完《弗吉尼亚》以后,你会心驰神往;而我却想避开我正在阅读的小说的结局。”

她迷惑地注视了他一眼,耸了耸肩。又回到她的小说里。

几分钟以后,福特尔敲响了B五十二房舱的门,这一次是仆人开的门——一个僵尸一样的穿制服的男仆,看起来将近六十岁了——他领着福特尔穿过这套富丽堂皇的房舱的会客厅。

很快,福特尔走出那个拿破仑帝国时代风格的房间,来到一个模仿都德王朝情调的世界里,这是伊斯美的私人散步场地,四周雪白的墙壁把这个场地严密地封闭了起来。

棕色的细柳条椅子,大多数类似甲板椅,同瓶装的植物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阳光照耀着这片场地,坐在这里并不会感觉到寒冷。但是史密斯船长与J·布鲁斯·伊斯美却都在踱着步,如同一位希望缈茫却又束手无策的父亲。

“杰克!”伊斯美说,他穿着一套暗棕色的斜纹软呢料西装,今天没有穿灯笼裤。“感谢您能前来,伙计,请坐。”

伊斯美为福特尔拉过来一把细柳条椅子,福特尔坐下了;伊斯美又为自己拉过来一把椅子,但是史密斯船长——他穿着白色的制服,如同王者一般威严——却依然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身后,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远方无边无际的铅灰色的大海。

伊斯美焦急地问:“您想喝咖啡吗,先生?还是别的什么?”

“不必,我们刚刚吃过早餐。您的客房服务是超一流的,先生。”

“谢谢。”伊斯美说。

船长一言不发。

尴尬的气氛如同薄雾一样笼罩着这片空间。伊斯美望向史密斯船长,想要向他求助,但史密斯船长的眼睛仍然盯在那片平静的海面上。

“有件异常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伊斯美终于开口说,“我们有一位乘客……再也到不了终点了。”

“是谁死了?”

伊斯美的嘴角扭曲着,挤出来一个不适当的笑容。“伦敦来的约翰·伯泰姆·克莱夫顿先生。”

一阵毫无幽默感的笑声从福恃尔的胸腔里发出来,如同隆隆的炮声,然后,他问:“谋杀?”

史密斯船长敏锐地回过头来望了一眼,然后又转头继续望着大海。

伊斯美的眼睛与鼻孔如同那些奔马一样张开了。“您为什么认为他是被谋杀的?”

‘“哦。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一直想勒索整个一等舱的乘客——包括您自己,布鲁斯。”

伊斯美困难地吞咽了一下,“船上的医生说他是自然死亡。然而这样年轻的一个男人,克莱夫顿先生,在睡梦中死去……平静地,谁知道呢——也许他有心脏病。”

福特尔用一块手帕擦试了一下眼镜,“若是那样,他首先就要有一颗心。”

伊斯美叹了口气,在柳条椅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椅子发出吱吱的响声。“如果这真的是一场谋杀……相信我,它不是……您就会处于极其尴尬的处境,杰克,毕竟,有很多目击者看到您把克莱夫顿先生吊在大楼梯的阳台外了。”

“那不过是一个玩笑。”

福特尔看到一丝微笑惊过船长的嘴角,但是——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船长的侧脸——他无法确定。

“无论如何。”福特尔说,“我都不是唯——个对待克莱夫顿先生行为粗暴的男人,我也不认为您的绝大多数乘客喜欢他,布鲁斯——哦,当然,罗德先生昨天晚上还当众打了他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