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双胞胎(第3/13页)

首先必须提及的,是女侦探速水春子。她一看到那则启事,立刻来到我的住处。我让女佣纪代看了看她的打扮并询问了一些情况,然后才请她到客厅相见。

春子女士穿着一件很薄的黑色披风,衬着黑色的条纹绢衣,她个子很矮,略显苍白的长脸上戴着黑框的大眼镜,乍看似是二十五六岁、仿佛从短毛大猎犬变身而来的贵妇。一提到女侦探,总会让人想到身材高大、像体育老师那样的妇人,而速水春子女士和体育老师不同,是个充满智慧的女性。她的眼睛大得异常,使我觉得有些不适。

“我看了报纸……”女士以一种职业口吻径直说明了来意,“你正在寻找非常难找的东西吧?若把此事交给我来办,凭着我多年的经验,又懂得诀窍,立刻就可以找到你的姐妹……嗯,能否让我先看看令尊写着那个问题的日记……”

我从文件匣里取出了父亲的日记。这是一般放到口袋里的非常小巧的册子,黑色皮革的封面边缘磨损甚重,颜色因海风吹拂而泛黄。打开封皮之后,里面是没有条格、能自由填写日期的日记,每页都以尖端磨圆的铅笔随意写满一堆文字。

女侦探读着某天的内容。

“咦?这种事都记载了呀。二月一日,修理了船上舷梯的扶手,因同事不熟,事情颇不顺利。去年此时亦曾维修,但那时有赤泽常造,半天时间就大功告成。后来他下船回乡,一年来始终待在家里,也没有外出工作。我很担心阿胜,她就要临盆了。不管他如何好奇,阿胜临盆之前,他应该不会和她发生关系吧。但话虽然是这样说,他毕竟曾有偷女人导致怀孕的前科,真是让人不安……嗯,令尊似乎非常在意那个赤泽常造呢,他和你们的关系是?”

“那个赤泽,印象里是我的伯父,曾经和我父亲大吵过一次。”

“那缘由是?”

“这就不知道了。”

“这件事很重要吧……然后,夫人你的生日是?”

“就是那本日记最后的日期。”

“啊,是这样啊!你就是在同样的二月十九日出生的啊。”春子女士把日记翻到最后,“嗯!找到了。二月十九日,诅咒之日。今天,被赐予了三个人的双胞胎。就是这个,三个人的双胞胎!”

女侦探表情凝重,反复念着“三个人的双胞胎”。

“如何,有线索了?”我慌忙发问。

女侦探答道:“必须去现场调查才行。在桌上像魔术般给出结论,那是侦探作家虚构的故事。真正的侦探除了行动,还是行动。这件事很重要,我们必须去努力解开。夫人!”

“但我的故乡是模糊的,根本就不知道在哪里呀。”

“这件事让我来调查就行了。”女侦探快人快语,“启事上写的河蟹、蜀葵,日本各地都有,谈不上是线索。但是,夫人,我想你肯定对某些具有地方特色的东西有所印象吧?小时候特别新奇的东西,譬如别人的吆喝、庆典的活动,附近地区的地名、小时候非常熟悉的名字……你能想出任何一个吗?”

我因而开始接受了奇怪的盘问。

“是否记得什么卖东西的声音?”

“啊!”这个意外的问题让我非常吃惊。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我总算想起一个,“对了!我想到了卖鱼大婶的吆喝声。就像这样:不管是鲽鱼还是竹轮③,都很好吃喔——”

“是‘好吃喔——’吗?这线索不错。另一个问题是庆典名称,有眉目吗?”

“嗯,在给神明的庆典上,有将粗竹子切成一圈圈的驱魔仪式。”

“啊,是左义长④?很好。此外,是否对附近村落的名字或街道的名字有印象?”

“附近的地名?好像是atake。”

“Atake?就是汉字的‘安宅’吧?好,我完全知道了。”春子女士说道,“如此看来,你的故乡肯定是四国地区了。阿波国⑤的德岛那里,有个名唤安宅的小村,盛产河蟹、蜀葵。我这就去那里调查一下,请给我四五天时间吧。”

女侦探的这番话条理分明,虽然我不懂她为何能这样对答如流,但她也没有露出傲慢的神色,只说要去我故乡四国的安宅村确认一下“三个人的双胞胎”,然后就告辞了。我仿佛被狐狸牵住了鼻子,怔怔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但是,直到一切真相大白之前,我始终觉得女侦探的推理只是一种胡乱的猜测罢了。

看到报纸启事而前来见我的人里,第二个要谈的是青年人安宅真一。这青年有些驼背,相貌稚意盎然,和身高五尺四寸、体态丰盈的我站在一起,简直就像是比我小十岁的弟弟。

此外,他不算太瘦,但肤色白到透明,翻着的小嘴唇略显淡红,一看就知道他的心脏不好。他的脸型也和我不同,圆得像是美浓地方的瓜。

这位安宅青年前来拜访我的时候,我嫌他年轻,不知何故登门,所以不想见他。后来他进了客厅,所说的事情不外是觉得他是我正寻找着的双胞胎之一。

“说谎!你到底几岁,比我小五六岁吧?”

我从心底里嘲笑着安宅真一。

“没这回事,我都二十三四了。”

“哎呀!你是知道我二十三岁,才故意这样说的吧?”

“不,没这回事,我真的是二十三四岁。”

“二十三四?你为何不说清楚是二十三还是二十四?”

安宅皱了皱眉,黯然说道:“说实话,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不知有没有兄弟姐妹。我很想知道小时候的事情,那则报纸启事很引人注目,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和我相似之人。所以我过来看看,希望会有我童年的线索。我完全忘了小时候的事情,只对八九岁还略有印象,那时有个很丢脸的事情是表演杂耍。给守护神举办庆典时,有人曾盖了一个挂上旧旗子、搭着帐篷的小屋,演出一种据说有很高学术价值的‘世界唯一海星女的杂耍’。”

安宅如此说明道。此时他的脸完全不像是精力充沛的青年,而是栖息海底烂泥中的棘皮动物般的妖精,诉说着不可思议的身世。

真一继续说道:“带着我的人是银平团长,他在蛭间成立了一个马戏团,向来看祭典的人收取费用,大人五钱、小孩二钱。他让来者观赏我在蓝色碳化灯下的翻滚,在看似海底、没铺地板的房间中翻滚,跳着连自己都毛骨悚然的‘海星女’之舞,甚至暴露某些不想让别人看到的肌肤,有时为了助兴,还会让村里浑身酒味的年轻人触摸我的身体。当然,观赏者都以为我是女的,但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只因天生缺乏血气、身体丰腴,团长吩咐我留像女孩子那种浓密的头发,装成是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