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密歇根州,1999年7月(第3/5页)

我在路上停了下来,买了副太阳眼镜,也另外买了一顶安全帽给艾米莉亚。现在什么都有了,我上了车,直接骑向艾米莉亚的家。



我骑车出门,来到那座白色的城堡,它在阳光下白得发亮。我觉得自己就像世界之王,觉得说不定就会在今天再度开口讲话。谁知道?说不定我需要的就是这个。

不过今天我却看到不太一样的东西。

马许先生的车还在车道上,可是我敲门的时候却没人应。再敲一次,还是没有。

我绕到后院的帐篷下,马许先生搬来这里的盆栽都快枯死了,于是我找来一个水壶,花几分钟的时间帮花浇水,在帐篷和水龙头之间来回走几趟。

接着我去敲后门,还是没人应,我推门进去。经过马许先生的书房,我探头瞥了一眼,没人。我抬头看二楼,看到艾米莉亚的房门是关的,就走上去敲门。

“谁?”她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我再敲一次。不然要我怎样?

“进来吧!”

我一推开门,就看到她坐在书桌前面。艾米莉亚背对着我,什么都没说。我迟疑了一下才进门,过去站在桌子旁边。本来想摸摸她的肩膀,但还是作罢。

艾米莉亚在画画,画的是房子,还有一条巷子。画面上好多阴影,最前面有一个长长的人影,从这里看不清楚她到底在画什么,我就站在旁边看,站了好久。

“如果我不讲话,这里会很安静对吧?”

艾米莉亚终于转过来,那是她当天头一次认真打量我。

“我妈自杀了。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记得马许先生说过,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讲了,那时我甚至还没见过艾米莉亚。

“今天是她的忌日,已经五年了。”

艾米莉亚手里还握着笔,掐在手里晃呀晃的,就像是一支迷你警棍。

“正确的时间是五年前的下午一点,前后差个几分钟,那时候我还在学校上学。”

艾米莉亚站起来走到衣柜前面,手指滑过一整沓画纸和画册,最后抽出一个画夹。我当然不会告诉她,但是那里面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了,就在我们几个闯进这里的那一个晚上。那是我头一次看到她的画,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脸。我记得柜子里还有其他的作品,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女人。我确定现在要看的就是这些。

“这就是。”艾米莉亚说,她把画一张张拿出来摆在床上。画里都是她妈妈——坐在椅子上、在外面、在长椅上,“我那时候才十二岁。她去了疗养院一阵子,我过不久就去看她。”

原来是这样,画里都有修剪整齐的草坪、一条笔直的走道,通往一张长椅。画得很好,以十二岁的年龄来说,画得还真不赖。

“我那时候好高兴,知道她快要可以回家了,结果三个月以后……”

艾米莉亚闭上眼睛。

“三个月后,她把车库封死,发动汽车。等我放学回家,她已经死了。发现的人不是我,是我哥。他比我先回到家,是他看到的。我是说,她就在那里、在车库里面,在我们的老家,后来我们才搬来这里。总之,她什么也没说,也没写遗书,什么都没有……就这样走了。”

艾米莉亚把画收起来,没抬头看我。

“你知道吗?那不是第一次。女人自杀的几率比男人高一倍,只是不见得能成功。自杀成功的男人比女人高出三倍。”

艾米莉亚讲个不停,好像不愿静下来。

“昨晚我去查了,我想知道你以前到底怎么了。我是说,我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大家叫你‘奇迹男孩’对吧?”

艾米莉亚脸上挂着一行泪。

“我花了五年。”她说,“你呢?九年吗?这段时间,你都不……”

艾米莉亚擦擦眼泪,终于转过来看我。

“我说,真是这样吗?难道你从来不想跟我讲话?是这样吗?”

我闭上眼睛。就在那一刻、在艾米莉亚房里,我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就是现在了……现在是尝试开口最好的时机。只要张开嘴巴,就可以打破沉默。好久以前那些医生就是这样说的。今天是这样,以前也是,只要开口就行了。毕竟我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损伤让我不能讲话,所以只要……

一秒钟过去,接着是一分钟。

“刚刚有几个人来把我爸带走了。”最后还是艾米莉亚打破沉默,“大概是一个钟头前,不知道他们去哪了,甚至不知道我爸到底会不会回来。我是认真的。刚刚你来的时候,我以为是我爸回来了。”

我伸手想碰她,没想到她回身避开。

“麦可,我好怕,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你知道我爸最近有多大的麻烦吗?要是他们……”

艾米莉亚抬头。

“天啊,该不会是回来了吧?”

艾米莉亚冲到窗户边,往下看车道。等我来到她身边,看到来了一辆黑色的大车,三个男的一起下车,一个从驾驶座下车,另外两个从后座。最后,又过了几秒钟,马许先生终于下车了。他眨眨眼睛,好像要适应光线,接着伸手拉拉衣服。他的脸好红。

“噢,妈的!”艾米莉亚转身冲出房间。

我紧跟在后,冲下楼梯,跑过前门。艾米莉亚冲到她爸身边,直接对着那个开车的挥拳。

“我要报警!你们这些该死的流氓!”

马许先生想从后面抓住艾米莉亚。那个开车的轻易闪过那一击,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那家伙头上戴着顶渔夫帽。艾米莉亚继续挥打,最后总算把帽子打落在地上。结果那人的笑容不见了,还高举右手,好像要扇她巴掌。我就在这个时候一头冲过去。

其中一个抓住我的衣领,这个人比其他两个矮小,很丑、眼睛半闭。他抓着我的手收紧,丑脸就靠在我面前。

“有没有临终遗言啊?”他说,“还是你笨到讲不出话了?”

“放他走。”马许先生说。

“我问你话。”那人对我说。

第三个人还站在车子的另一头。他很高,脸上的胡子太多了,跟脸不搭。

“放了那个小子吧!”大胡子说,“赶快离开这里。”

眯眯眼收紧了手,紧到能把我给掐死,接着用力一推放了我。

开车那个捡起渔夫帽,还对着我们点个头才坐进车里。另外两个进了后座,车门还没关好,就听到三个人在吵架。车子冲上马路,呼啸而去。后座的人还看了我一眼,就是那双眯眯眼,从车窗盯着我看。

这不是最后一次。



我们三个继续站在车道上。艾米莉亚在哭。

她不是放声大哭,只是无声地啜泣。她伸手擦眼泪,走向自己的老爸。马许先生伸手要抱她,我也想这样。结果艾米莉亚把他的手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