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事实与推论(第2/4页)

“你出去的时候,谁还留在房间里?”

“厨子、莫利,还有埃莉诺小姐。”

“玛莉小姐不在吗?”

“不在,先生。”

“很好。陪审团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寂静的陪审团突然动了一下。

“我想要问几个问题。”一位干瘪瘦小、容易激动的男子说。

之前我就注意过他不安地在位子上动来动去,显然是压抑着一股想要打断讯问的欲望。

“好的,先生。”托马斯道。

但那位先生停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而他右边一位强壮自大的男子逮住机会,用一种“注意听我说”的浑厚声音开始问起话来。

“你说你已经在这里待两年了,你觉得这个家和睦吗?”

“和睦?”

“就是有感情,你知道——彼此和乐相处。”那位带着又长又重表链的陪审员说,口气中仿佛自己已经有了适宜且周密的答案。

那位管家或许是为对方的态度所慑,不安地四处张望。

“是的,先生,就我所知是的。”

“两位小姐都喜欢她们的伯父?”

“哦,是的,先生。”

“她们彼此呢?”

“唔,我想应该是的。这不是我所能评论的事。”

“你想应该是的。有没有别的理由让你不这么想?”他在手指上绕了两圈表链,仿佛他的注意力也因此增加了一倍。

托马斯犹豫了一会儿。但当问话的人正打算重复一次问题时,他挺了挺身,以一种僵硬而正式的态度回答道:“唔,先生,没有。”

那位陪审团成员虽是个自信满满的人物,但似乎也很敬重这样一位对此问题保持沉默的仆人。他满意地把身子往后一靠,挥挥手,表示自己没别的问题了。

先前提过的那位容易激动的矮小男子,这回马上倾身向前,毫不迟疑地开始发问。

“你早上什么时候打开门窗的?”

“大约六点,先生。”

“任何人可能在那之后,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屋子吗?”

托马斯不安地迅速望了一眼他的同伴,但马上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不认为有任何人可以在六点之后,在我或厨子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屋子。不可能有人在大白天从二楼窗户跳下去。至于从门口出去,前门关起来时那“砰”的一声巨响,屋子里从上到下全都听得见。而从后门出去,走过后院时必然得经过厨房窗口,只要经过窗口,厨子就一定会看见。我可以这么发誓。”

他半是挖苦,半是恶意地看了那红着一张圆脸的厨子一眼,显然两人曾为厨房里的柴米油盐等琐事争吵过。

他的回答加深了众人心头不祥的预感,他这番话的效果显而易见。房子锁着,而且没有人被目睹离开!显然,我们离找到凶手不远了。

那位陪审团成员坐在椅子上越来越激动,目光尖锐地环顾四周。他看到四周人们脸上重新燃起的兴趣,他不愿再提问题以减弱上一份证词的效果,于是他镇定下来,舒适地往后靠,把舞台交给其他想提问题的人。但似乎没有人准备要提问题了,托马斯终于按捺不住,敬重地看着大家问道:“还有哪位先生要提问题吗?”

没有人回答。于是他松了口气,匆匆看了其他仆人一眼。正当大家为他神情突然的变化感到惊奇时,他以无法形容的敏捷脚步和明显的满意表情退了下去。

下一位证人正是我今早刚认识的人,哈韦尔先生。身为利文沃兹先生的秘书和左右手,哈韦尔的重要性不可言喻,因此他一出现,我方才因托马斯最后一个举动所引起的疑虑马上被丢到脑后。

哈韦尔以沉稳而坚定的态度往前走,那样子似乎是明白一个人的生死可能由口中所说的话决定。他在陪审团面前站着,尽量保持尊严。对于这个今早并不怎么取悦我的人,此时此刻,我倒是对他令人赞赏的风度感到惊讶。他的面貌或外形并无独特之处,苍白平凡的五官、梳理得当的头发,以及干净的胡髭,都属于常见易认的模样。在这种场合,他的姿态里还有一种自持的味道,弥补了他神情中那种想求表现的意味。他的长相并不醒目,事实上,他真的没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你每天在百老汇街上可以看到一千个这样的人物——除非你特意要寻找专注和庄严的面貌,而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这种感觉。他的庄严在今天的场合没什么特别,但如果那是他惯有的神情,那么他的生命里或许是忧伤多于喜悦,谨慎与焦虑多于欢乐。

验尸官的表情则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不出是在处理什么重大案件。他毫不客套,立刻发言问话。

“你的名字?”

“詹姆斯·特鲁曼·哈韦尔。”

“你的工作?”

“我在过去八个月内,担任利文沃兹先生私人秘书及文书助理。”

“你是利文沃兹先生生前最后看到他的人?”

这位年轻人以高傲的姿态抬起头来。

“当然不,因为我并不是杀他的人。”

这个回答似乎有些小题大做,把气氛一下子弄得很僵。屋子里响起一阵不满的声音,詹姆斯·哈韦尔失去他之前的风度和坚毅眼神所赢得的赞赏。他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于是把头扬得更高。

“我的意思是,”验尸官显然对他妄下结论的回话有些恼怒,“你是在他被不知名的人暗杀前,最后一个看到他的人?”

那秘书把双手往胸前一抱,不知是为了掩藏突如其来的颤抖,还是为了给自己多一点时间思考,这个我无法判断。

“先生,”他终于回答道,“我没有办法回答是或不是。或许我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个看到他身体和精神都良好的人,但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我甚至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无法确定。”然后,他察觉到周遭人不满意的脸色,于是缓缓地加了一句,“晚上见他是我的职责。”

“你的职责?哦,因为你是他的秘书,是吧?”

他沉重地点点头。

“哈韦尔先生,”验尸官继续说道,“在这个国家,私人秘书不是个常见的职业,能不能请你向我们解释一下你的职责?简言之,利文沃兹先生需要你提供什么样的协助?他又是怎么雇用你的?”

“当然。或许你也知道,利文沃兹先生拥有庞大的财富,与各式各样的社团、俱乐部、机构等都有联系,此外,他是个远近闻名的慷慨人士,每天收到许多信件,其中有些是请求帮忙的。我的职责便是拆信、回信。他的私人信件上头都会有个标记,以示和其他信件的区别。但这并不是我所有的工作内容。他早年从事茶叶贸易,因此不止一次有机会航行到中国,也因此对两国间的沟通相当感兴趣。从几次造访中国的经历中,他学到不少东西,因而认为如果能够把亲身的经验与美国人分享,就可以让国人更加了解这个国家,包括它的特色以及如何应对等等。他正抽出一些时间针对这个主题写一本书,过去这八个月来,我协助他准备资料,并且每天抽三个小时的时间写下他口述的内容。而最后一个小时通常是在晚间九点半到十点半进行。利文沃兹先生是一个很有规律的人,习惯于以最精确的方式安排自己和身边人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