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0(第2/6页)

他在她臂弯中翻了个身,拿起一根香烟点燃。“后来他的故事愈来愈离谱,或者也可以说是我不想再相信他,总之我告诉他‘再也不借’,然后天真地以为这样他就会戒赌。”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他并没有戒掉,你猜发生了什么事?他跑去找这世上最不应该找的人,因为只有他们肯借钱给他。”

“地下钱庄。”

他点点头。“没错。他拿了他们的钱,心里也知道只要赌输,就永远还不了钱。他也很清楚他们会对他做什么,可是,就像我说的,他根本无法克制自己。”

“然后呢?”她提心吊胆地问,要他继续说下去。

“等他还不出钱,他们就找上门了。”

史巴尔科看着燃烧的烟头。房间的窗户开着,外面传来些许车流声,棕榈树叶摩擦的沙沙声,还有动物的吼声与嗥叫。

“一开始他们只是揍他,”他的声音非常小,“只是给他点教训,因为他们以为他会还钱。等他们知道从他身上拿不到钱后,他们就在街上射杀了他,像杀条狗那样随便。”

他的烟抽完了,不过手指还是夹着烟屁股,让它继续烧。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件事。躺在他身边的席娜则不发一语,沉浸在他的故事里无法自拔。

“接下来六个月,”他把烟屁股弹出窗外,“我做了功课,买通相关人物,终于等到一个机会。下令杀我弟弟的那个老大,每星期都会去首都饭店的理发厅。”

“别告诉我,”席娜说,“你装成理发师,等他坐定以后,就用剃刀直接割开他的喉咙。”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然后笑了出来。“这个方法不错,很像电影。”他摇摇头,“可是在现实世界,这是不可能的。这个老大十五年来用的都是同一个理发师,而且他绝不接受代班人员。”他倾身亲吻她的嘴唇,“别失望了;你要记住这件事,把它当个教训。”他伸出手臂抱住她。窗外传来豹的吼声。

“我等到他刮完胡子理好头发,心情轻松地走出饭店,然后在街上——只有疯子才会选择这种公众场合——直接开枪打死他跟他的保镖。”

“然后你逃跑了。”

“可以这么说,”他说,“那一天我是逃掉了。六个月后,我已经到另一个国家,有人在一辆行驶的车里对我丢汽油弹。事情就是这样。”

她温柔地抚摸他的疤痕。“我喜欢你现在这样,不完美的样子。你遭受的痛苦让你看上去……更英勇。”

史巴尔科没有回应,过一会儿,她就睡着了。当然,他刚说的话没一个字是真的,不过他很佩服自己编了这么好的故事——就像电影!真相——真相究竟是什么?他已经不太清楚了;他花了很多时间,努力建立起自己的形象,要是他向任何人提起真相,只会暴露自己的弱点。一旦人们了解你,他们就会以为拥有你——因为你向他们展现出脆弱的一面,他们就会认为自己握有你的秘密,能够束缚你。

这一点,席娜跟其他人一样,他感觉自己有些失望。不过,他本来就对其他人感到失望。他们就是无法进入他的世界,他们就是不能像他一样察觉这个世界的微妙之处。他们在一起是很有趣,但这种有趣持续不久。他边想着这件事,边陷入沉沉的睡眠,等他醒来时,席娜早已离开,回到毫不知情的哈森·阿瑟诺夫身边。

破晓时分,他们五人搭上两辆越野车,由人道有限公司的组员驾驶,朝南开出繁荣的市区,进入内罗毕侧边一块广大肮脏的贫民区。车上的人都不说话,早餐也没吃多少;他们全都神经紧绷,连史巴尔科也是。

虽然早晨天清气爽,但不规则延伸的贫民区里却弥漫着一股毒雾,因为此处极度缺乏公共卫生设施,而霍乱也四处肆虐。这里的建筑看起来都摇摇欲坠,有简陋的铁皮屋、硬纸板临时搭的小房间、木板屋等;另外也有一些违建的混凝土房子,不过要是没看见屋外挂的衣服,一般人可能还以为这些屋子是碉堡。路旁随处可见推土机弄成的土堆,那些全都是屋子烧焦焚毁后遗留的残骸,近一点看,还可以发现里面掺杂着底部烧掉的破鞋、衣服的碎片等等。

这些东西构成一幅格外荒凉残破的景象,显现出贫穷最丑陋的一面,而此处的杂乱无章、阴郁沉闷,简直超出言语所能形容。即使现在新的一天早晨正要开始,还是会令人觉得活在永夜之中。

死气沉沉的贫民区让他们想到,先前在市区里看到的武器黑市,或多或少就是造成这幅绝望景观的主因。他们的车子在烂泥路上前进,因为路旁挤满的人而变得缓慢。这里没有红绿灯;就算有,路旁一大堆臭气熏天的乞丐以及叫卖低劣商品的小贩,也会挡住他们的去路。

最后,他们总算抵达贫民区的中心,开进一栋粗陋肮脏、布满烟味的两层楼建筑。房子里面到处是白色的灰烬,看起来就像骨头。

下车以后,驾驶搬着两大箱东西进了房子。箱子里装着几件银色防护衣,都配有各自的呼吸系统,他们照史巴尔科的指示一一穿戴上。

接着,史巴尔科从车子行李箱中的一个盒子取出NX20,小心翼翼组装起来,而另外四位车臣人则站在旁边盯着看。组合好后,史巴尔科把NX20先交给哈森·阿瑟诺夫,然后拿出彼得·西多给他的小盒子,谨慎地打开。

所有人都探头过来看着盒子里的玻璃瓶;瓶子非常小,但里面装的东西却极为致命。他们的呼吸减缓,感觉有些吃力,仿佛害怕吸进里面的物质。

史巴尔科要阿瑟诺夫把拿着NX20的手伸直,然后翻开上方一块钛金属板,将小玻璃瓶放进弹膛。

NX20还不能发射,史巴尔科这么说。希弗博士设了一些安全装置,避免不小心或过早让气体散发出来。他说,瓶子装进弹膛后,要关上金属板,密闭锁好以后,才能进行下一步。

史巴尔科做完这些手续之后,从阿瑟诺夫手中拿回NX20,然后带大家上楼。

他们全部站在二楼的一扇窗户前,这扇窗跟房子里其他窗户一样,玻璃全碎光了,只剩下框架而已。

透过窗户,他们看着外面蹒跚或跛行的人群,路边有因饥饿而倒卧的人,也有几具尸体。群聚的苍蝇发出嗡嗡声,一条只剩三只脚的狗,就在尘土里摆放着二手商品的露天卖场中排便。一个全身没穿衣服的小孩,大哭着跑到对街。一个驼背的老女人独自走着,一边叫卖东西,一边向路边吐了口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