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曲(第2/3页)

似乎不用多说什么了。离开酒吧时,阿杰曼一再紧张地坚持买单,并试图给斯特莱克一笔钱,因为媒体大肆报道他贫困潦倒。斯特莱克只要了一点,并没觉得自己受了冒犯。他看到这位年轻的士兵正努力适应自己突然拥有巨额财富的现实,努力承担起随之而来的责任和义务,努力消化财富的巨大吸引力,做出正确的决定。他的惶恐远远多过欣喜。当然,对这笔巨款是如何到手的,他现在想想还觉得恐怖。斯特莱克猜,乔纳·阿杰曼脑子一定很乱,脑海里正疯狂变幻着各种画面:远在阿富汗的战友们,各种跑车,还有那同父异母、已经死在雪地里的姐姐。什么叫世事无常?还有谁能比这个一夜暴富的士兵体会更深?

“他不会被释放的,对吗?”分手时,阿杰曼突然问道。

“不,当然不会。”斯特莱克说,“还没有最后定案,但警察在他妈妈的保险箱里找到了罗谢尔的手机。他都没敢扔掉手机,只是重设了保险箱密码。这样,便只有他能打开那个保险箱。密码是〇三〇四八三。一九八三年,那个复活节星期天,他杀了我的朋友查理。”

这是罗宾最后一天在这里上班。斯特莱克邀她一起去见见她花这么大功夫寻找的阿杰曼,她却拒绝了。斯特莱克有种感觉,她在故意逃避这个案子,逃避这份工作,逃避他。当天下午,他在玛丽女王医院截肢中心有个预约。他从罗汉姆普顿回来时,她应该已经走了。马修要带她去约克郡度周末。

斯特莱克穿过喧闹的施工场地,一瘸一拐地走向办公室。他想,过了今天,自己还能再见到这位临时秘书吗?恐怕不行了吧。不久前,他之所以愿意接受她的存在,只因为她是个临时工,但现在,他知道,他会想念她的。她陪他一起搭出租车去医院,还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他流血的胳膊。

布里斯托被捕后,公众得知了真相,这对斯特莱克的生意有益无害。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真的会需要个秘书。然而,当他一步步痛苦地爬向办公室时,却听到罗宾打电话的声音。

“……预约周二吧,周一恐怕不行,因为斯特莱克先生周一全天都很忙……是的……一定……那我帮您安排到十一点。嗯,谢谢您,再见。”

斯特莱克跨进门时,她转过椅子。

“乔纳人怎么样?”她问。

“人不错,”斯特莱克说着,坐进那个塌陷的沙发里,“整件事情把他的脑子搞乱了。但不是他就是布里斯托得到那一千万。所以,他必须面对。”

“你出去的时候,有三个潜在客户打来电话,”她说,“但我有点担心最后一个,可能又是个记者。他对你的故事更感兴趣,没怎么谈他自己要解决什么问题。”

之前已经有过好几个这样的电话。媒体很高兴能逮到一个多角度的故事,每个角度他们都非常喜欢。斯特莱克被大肆报道。他们用得最多、斯特莱克也很喜欢的一张照片,是十年前他还在英国皇家宪兵队时拍的。不过,媒体也翻出了那位摇滚巨星、他老婆和那位超模的照片。

媒体还写了很多警察无能的文章。卡佛被拍到在街上行色匆匆,夹克飞扬,衬衫上有明显的汗渍。但沃德尔,英俊的沃德尔——帮斯特莱克抓住布里斯托的人,迄今为止却一直受到媒体青睐,尤其是女记者的青睐。不过,媒体大多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再度使用卢拉·兰德里尸体的照片。每个版本的故事,都因照片中这位死去模特的完美无瑕的脸、柔软有型的身体而引人入胜。

罗宾滔滔不绝地说,斯特莱克却没怎么听。他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疼痛的胳膊和腿上。

“……这是所有的文件和你的日记。

你需要找个帮手,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这么多事。”

“是啊。”他表示同意,挣扎着想在她离开之际站起来。他早就想找借口离开那个极不舒服的沙发,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听着,罗宾,我还没好好跟你道声谢……”

“不,你谢过了,”她飞快地说,“在去医院的路上,出租车里——不管怎样,不用了。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事实上,我热爱它。”

他一瘸一拐地走向里间办公室,没听出她声音中的哽咽。礼物藏在他旅行包的底部。包装得很糟糕。

“给,”他说,“送你的。没有你,我做不成这件事。”

“噢。”罗宾哽咽着说。看见她落泪,斯特莱克又是感动,又有些担心。“你没必要……”

“回家再打开。”他说。太迟了,包装已经被她拆开。一件绿色的东西滑出来,落到桌上。她惊讶地抽了口气。

“你……哦,天哪,科莫兰……”

她拿起这条自己曾在瓦什蒂试穿并非常中意的裙子。她定定地看着他,面色绯红,眼含热泪。

“你不能这样!”

“不,我可以。”斯特莱克背靠着隔断墙说。这面墙比沙发舒服多了。“你真棒,找到工作了!能请到你,他们很走运!”

她一个劲拿衬衫的袖子擦眼睛,呜咽着说了好多含糊不清的话。她一边期待斯特莱克能遇到更多像胡克夫人那样的客户,一边胡乱摸索着用零钱买回来的纸巾。然后,她擤擤鼻子,擦擦眼睛,任由那条绿裙子软软地搭在腿上。她说:“我不想走!”

“我请不起你,罗宾。”他断然道。

他不是没想过留下她。头天晚上,他躺在行军床上,仔细盘算着,想给罗宾一份不比媒体顾问公司寒碜太多的工资。但这是不可能的。他最大的那笔贷款已经不能再拖。租金涨了,他还得赶紧找个住的地方,搬出办公室。所以,尽管近期情况改善不少,前景仍不明朗。

“我没指望你给我跟他们一样的薪水。”罗宾重重地说。

“我连个差不多的数都给不出来。”斯特莱克说。

(她几乎和斯特莱克一样清楚他的财务状况。她猜得到自己最多能拿多少工资。昨天晚上,马修发现她因为离职而伤心流泪时,她就告诉他斯特莱克最多能给她多少钱。

“但他什么都没给你,”马修说,“不是吗?”

“没有,但如果他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