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抚慰黑夜行者 Chapter 8 三个人头和一个芭比娃娃(第2/5页)

我走进楼房的外楼梯井,停了片刻,闭上眼睛,身体斜倚在光秃秃的水泥墙上。墙壁很粗糙,比空气要凉一些。我的脸颊跟墙壁摩擦,有一种介于舒服和痛苦之间的感觉。我既想上楼去看看那里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又不想上去。

跟我说说,我低声对黑夜行者说,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当然没有回答,只有平时那种冷酷、遥远的暗笑。可那也帮不了什么忙。我只觉得有点儿恶心,有点儿头晕,有点儿茫然,而且我不喜欢这种混乱的感觉。我做了三次深呼吸,挺直腰杆,睁开眼睛。

多克斯警官在楼梯井里头瞪着我,离我只有一米远的样子。他的一只脚踏在第一级台阶上。那张脸整个儿就是一个雕刻出来的面具,阴森可怕而且充满了令人不可思议的敌意。就像一头猛犬,想把你的手臂撕下来,但是心里乐滋滋地想事先知道你的肉味道如何。而且他的这种表情,除了在镜子里之外,是我在别人的脸上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那样深邃,那样持久,那样空洞,仿佛他看透了人生中连环画似的字谜游戏,读懂了人生的底线。

“你在跟谁说话呀?”他问我,与此同时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你那里头还有人跟你一起吗?”

他的这番话以及那种会意的说话方式直刺向我,把我的内脏搅了个稀巴烂。干吗要选择这几个词呀?他说“那里头还有人跟你一起”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我的体内有个黑夜行者?不可能!除非——

多克斯知道我的底细。

就像我了解那位临终关怀护士。

体内那个东西看到了自己的同类,便朝着空洞的地方大声叫喊。多克斯警官也带着一个黑夜行者吗?这怎么可能呢?凶案组的一位警官原来跟阴森的德克斯特一样也是一头食肉猛兽?简直不可思议。可是又有什么别的解释呢?我的脑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想了,只是长时间地盯着他。他也盯着我。

最后,他摇了摇头,目光仍然没有离开我的身体。“总有那么一天,”他说,“你和我。”

“我接受你这个改日赴会的邀请,”我极力做出开心的样子说,“与此同时,如果你能原谅……”

他站在那里,身体挡住了整个楼梯井,一个劲儿地瞪着我。不过最后他还是微微一点头,身体闪到一边。“总有那么一天。”他又说了一遍,这时我从他身边挤过去,上了楼梯。

遭遇多克斯警官给了我很大的震惊,刚才我还涕泪横流,沉浸在小小的恐慌中,现在一下子完全解脱了出来。当然,我没有在梦中杀人。这种想法太荒唐了,再说了,做了这种事自己却不记得,岂不是一种浪费?那也太不可思议了。应该有一种别的解释,简单而冷酷的解释。

我快步上了楼,只觉得一阵兴奋涌了上来,又恢复了原来的自我。我的步伐富于弹性,原因之一就是我逃离了那位警官大人。此外,我急于看一看公共福利事业最近所遭受的打击——这纯粹是一种很自然的好奇心,没有别的。我当然不会去找出自己的指纹来。

我爬上二楼。虽然这里的一些框架已经安装到位,但整个楼层的墙壁仍然没有砌起来。我走下楼梯平台,踏上楼面的时候,看见未婚天使安杰尔正蹲在楼层的正中央,一动不动。他的胳膊肘紧贴着膝盖,双手托着脸,眼神直勾勾的。我停下脚步看着他,感到十分惊奇。这种有趣的事情我可从来没见过:迈阿密凶案组的一个技术员在犯罪现场发现一个可疑的东西之后,居然惊讶得不能动弹了。

而他发现的东西本身就更有意思了。

那景象简直就是一幕阴森的传奇剧,吸血鬼的杂耍表演。就像我干掉贾沃斯基的现场一样,有一堆裹着热缩包装薄膜的干墙16。这些干墙被推到了另一边,靠在另一堵墙上,来自建筑工地的灯光以及侦破小组架起的灯光正照在上面。

干墙的顶部有一个可移动的黑色木工工作台,像祭坛似的架在那里。工作台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正中央,这样灯光恰好照在上面——准确地说,灯光恰好照着工作台上面的那个东西。

不言而喻,那个东西是一个女人的脑袋。嘴巴上叼着一面汽车或者卡车上的后视镜。由于嘴巴上叼着东西,那张脸拉直了,显出一种惊讶而滑稽的神色。

这颗人头的左边还有一颗人头。一个芭比娃娃的躯体安置在左边这颗人头的下巴下面,看上去就是一颗巨大的脑袋长在一个小巧玲珑的躯体上。

右边是第三颗人头。这颗人头端端正正地放在干墙的顶部,一枚螺丝小心翼翼地把耳朵固定在板子上。整个现场都看不见一滴凌乱的血污。三颗人头上没有一丝血迹。

一面镜子,一个芭比娃娃,还有干墙。

三条人命。干燥的骨头。

喂,德克斯特。

毫无疑问,这个芭比娃娃是冲着我冰箱里那个芭比娃娃来的。镜子来自堤道上扔下的那颗人头,而干墙是要让人想起贾沃斯基。如果不是有一个人藏在我脑海深处跟我难分彼此,那么这个人就是我自己了。

我缓缓地出了一口粗气,我需要一点儿时间去回忆该怎样考虑问题,可是我不由自主地迈着缓慢的步伐朝那个祭坛走去。我无法停下来,无法放慢脚步,只能一个劲儿地朝那里靠近。我只能看,只能惊异,只能集中注意力把气顺顺当当地吸进去,再呼出来。而我慢慢地意识到,在这里不只是我一个人不相信安杰尔看到的那个东西。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曾经到过几百个谋杀现场,其中有一些场面十分恐怖、十分凶残,连我这种人都震惊不已。而在每一起谋杀案中,戴德县警察局的侦破小组都是以一种悠然自得、专业化的方式进行侦查的。在侦查每一起谋杀案时,拉戈塔都是用海绵吸干尸体上的血污,与此同时,有的警察咕噜咕噜地喝着咖啡,有的派人出去买油煎饼或者炸面包圈,有的说笑话、闲聊。在每一个犯罪现场,我都看到有些人对凶残的杀戮无动于衷,简直就像是在跟教会联队比赛打保龄球似的。

而现在情况不同了。

现在这个宽敞、空空荡荡、四周是水泥墙的房间里出现了很不自然的宁静。警察和技术人员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沉默不语,仿佛独自一人很害怕似的。大家只是看着房间那边陈列的东西。如果有人不小心发出一点儿轻微的声响,其他人都会吓一跳,眼睛唰地一下子全盯着他。

这是我干的吗?

这简直太美了——当然是那种可怕的美。整个布局十分完美、十分迷人,因为没有血迹而显得异常美丽。它显示了作案者超凡的智慧和奇妙的创作灵感。作案者不厌其烦地创作出了这样一件真正的艺术品。这是一个很有格调、很有才华,而且具有病态幽默感的艺术家。这样的奇才,我毕生只知道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