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抚慰黑夜行者 Chapter 7 侥幸逃脱(第2/7页)

那一天我很傻,没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太多的什么?”我问。

哈里睁开一只模糊而混浊的眼睛。“吗啡。”他低声说。

我觉得一束强光照在身上。“药物过量,”我说,“她使用过量的药物杀人。在这种地方,这么做几乎算得上是她的职业,谁也不会说三道四。怎么啦?那是——”

哈里又捏了一把我的手,于是我停止了唠叨。“别让她这样,”他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惊讶的刚毅,“别让她……再给我打麻醉药了。”

“告诉我,”德博拉声音沙哑地说,“你们爷儿俩到底在说什么?”我看着哈里,这时一阵剧痛朝他袭来,他闭上了眼睛。

“他在想,这个……”说到这里我一惊,声音由大变小,直到完全消失。德博拉完全不知道我的底细,哈里跟我说过,要我别让她知道。所以如果我把这事告诉她,就要露馅儿了。“他认为护士给他注射的吗啡太多了,”我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是有意的。”

“简直是神经病,”德博拉说,“可她是护士呀。”

哈里看了她一眼,但一言不发。说真格的,德博拉天真得令人难以置信,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该怎么办?”我问哈里。

哈里长时间地端详着我。刚开始我还以为他的思绪随着疼痛游走了,但是当我再次注视他时,才发现他还是那样全神贯注。只见他的下颌拼命往下拉,我真担心骨头会把他那苍白的薄皮肤顶破。他的眼神清澈而敏锐,就像当年他第一次决定让我为今后的人生做好准备一样。“阻止她。”他过了很久才说。

一股强大的激情传遍我的全身。阻止她?这可能吗?阻止她的意思是——在这之前,哈里一直帮我控制住我体内的那位黑夜行者,用迷路的宠物来喂养他,带他去捕猎野鹿。有一次,一只野生的猴子在南迈阿密一带骚扰居民,我和黑夜行者一道大出风头,逮住了那只野猴。猴子跟人十分接近,几乎算得上是人了,但这种说法当然不对。我们俩一道从理论上进行了策划,如何追踪,如何销毁证据,等等。哈里知道这种事总有一天会发生,但他希望我做好准备,选择正确的对象。阻止她?难道他是那个意思?

“我去跟大夫谈谈,”德博拉说,“请大夫调整你的药量。”

我张开嘴巴想说话,但是哈里捏了一把我的手,痛苦地点了点头:“去吧。”于是德博拉转身去找大夫了。她一走,屋子里便充满了一种奇怪的寂静。我只是一个劲儿地想着哈里的那句“阻止她”。我久久地站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花园,盯着花园里喷泉四周的那一簇红花。时间在流逝。我只觉得嘴巴很干。“德克斯特——”过了好大一会儿,哈里说。

我没有回答。我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回答他。“是这么回事……”哈里带着痛苦的神情慢吞吞地说,我猛地转过头来俯视着他。看到我的注意力转回到他身上,哈里勉强朝我露出半个笑脸。“我很快就要走了,”哈里说,“我无法改变你的……为人。”

“我什么样的为人哪,爸?”我说。

他那绵软无力的手一挥。“迟早……你总是……要……对人下手的,”他说。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为这个主意欢呼,“那些死有余辜……的人……”

“就像这个护士。”我含糊地说。

“是呀。”他说,长时间地紧闭着眼睛。等他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得模糊不清。“她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德克斯特……”他呼出一口粗气,我能听见他舌头嗒嗒作响的声音,好像嘴里很干似的,“她故意……给病人使用过量的药物……有目的地……置人于死地……她是个杀手……”

我清了清嗓子,觉得脑子很笨拙,神志不清,毕竟这是一个年轻人一生中的转折点。“你是想让——”我说,声音忽然哽住了,“爸,如果我……阻止她,那成吗?”

“成,”哈里说,“阻止她。”

出于某种原因,我觉得应该把哈里的意思弄个一清二楚:“您是说,干我过去经常干的那种事?就像对付那只猴子那样?”

哈里闭上眼睛,显然一阵痛苦的狂潮又涌了上来,而他正在随波逐流。他轻轻地、没有节奏地呼吸着。“阻止……那个护士,”他说,“就像……那只猴子……”他的脑袋微微往后一仰,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住地喘着粗气。

嗯。

就这样了。

“阻止……那个护士,就像……那只猴子……”这句话里洋溢着一股粗野的格调。但是在我嗡嗡作响的大脑里,每一个字都像音乐一样悦耳。哈里对我松了手,我得到了他的允许。以前我们爷儿俩一起谈论过将来某一天去干那种事,可他总是拦着我。一直到现在。

“我们俩谈过……这事,”哈里说着,仍旧闭着眼睛,“你知道是去干什么……”

“我跟大夫谈过了,”德博拉说着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他待会儿下来,把处方单上的药量调整一下。”

“好的。”我说,只觉得体内有个东西升腾而上,从脊梁骨的底部一直蹿到脑门儿上,一股电流汹涌地震动着我的全身,像一顶黑云罩在我的头顶。

“我去跟护士说说。”

德博拉露出惊慌的神色,大概是因为我说话的语调很奇怪。“德克斯特——”她说。

我停下脚步,极力抑制住内心那股狂野的、汹涌澎湃的喜悦之情。“我不想发生误会。”我说。这句话的声调我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怪异。我一把推开德博拉,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我不想让她注意到我的表情。

走廊上放着一堆堆干净整洁的白色亚麻布。我左一拐右一弯地穿过去,只觉得黑夜行者第一次在驱使着我。那种事我迟早是要做的,因为我生来就是做那种事的人。

于是我终于把那件事做了。

我把那件事办成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那件事的记忆至今仍在我的体内搏动着。当然,那第一滴干涸的血滴至今仍保存在我的载玻片上。那是我的第一次行动,任何时候拿出那一块小小的载玻片,看一看上面的血迹,我都能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而我经常回忆那件事。对德克斯特来说,那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临终关怀护士成了我的第一个游戏伙伴。她为我开启了许多奇妙的大门。我学到了那么多东西,发现了那么多新鲜的事物。

想起血迹载玻片,我还没有把贾沃斯基的血迹弄到手呢。往往是这种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细节使一些行动上的强者烦躁不安、神经过敏。我需要一块盛着贾沃斯基血迹的载玻片。没有这个,贾沃斯基的死就白搭了。现在看来那是一个愚不可及的小插曲,完全是一个白痴心血来潮的时候才会干的蠢事,是一件没有完成的工作。因为我没有搞到载玻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