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黑夜行者的危险岔路 Chapter 15 黑夜行者的危险岔路

直到第二天早上,事情开始走下坡路。

我去上班时,身体疲惫但心情很好,昨晚的活计让我感到满意。我刚坐下来喝了一杯咖啡,正准备处理一大摞文件,文斯·增冈把脑袋伸了进来。“德克斯特。”他说。

“绝世无双的德克斯特在此。”我谦虚地说。

“你听说了吗?”他一副很欠扁的“我保证你不知道”的表情。

“我听说了很多事儿,文斯,”我说,“你指的是哪件?”

“尸检报告。”他说。他说完那几个字后一语不发,只是期待地看着我。

“好吧,文斯,”我只好说,“是哪个我没听说过的能改变我的人生观的尸检报告?”

他皱起眉。“什么?”他说。

“我说不知道,我没听说。请您告诉我吧。”

他摇摇头。“我觉得你说的不是这个,”他说,“不过算了,你知道那些被疯子设计师搞的尸体吧,就是塞了水果和乱七八糟的东西的那些尸体。”

“南海岸和仙童花园那些?”我说。

“没错,”他说,“他们把尸体送到太平间解剖,那儿的管理人员说,哦,太好了,他们回来了。”

“文斯,”我说,“劳驾,在我拿椅子砸你脑袋之前,请直白地告诉我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是说,”他说,这句话我听明白了,“管理员收到那四具尸体后说,它们是从太平间被偷走的,现在它们回来了。”

世界忽然倾斜了,一阵浓重的迷雾笼罩了一切,让我无法呼吸。“尸体是从太平间被偷走的?”我说。

“是的。”

“也就是说,它们已经是尸体了,有人把它们拿走,对尸体干了那些奇怪的勾当?”

他点点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疯狂的事儿,”他说,“从太平间偷死尸?然后拿它们那么玩儿?”

“那个人没有杀死他们。”我说。

“没有,他们都是意外死亡,躺在太平间的台子上。”

“所以根本不是谋杀。”我说。

他耸耸肩。“他还是有罪,”他说,“偷尸体,侮辱尸体,危害公共健康?反正算违法。”

“类似过马路不走人行横道。”我说。

“除了纽约。那儿人人都这么干。”

了解纽约人乱穿马路的情况对我现在的心情一点儿帮助也没有。我越想这件事儿,越觉得自己快要有了真正的人类感情。这天余下的时间里我克制不住地越想越多。我感到喉咙里有一种奇怪的梗阻感,一种模糊而无来由的焦虑挥之不去,我不禁想,这就是内疚吗?如果我有良心,此刻会不安吗?这感觉真是非常不安,我一点儿都不喜欢。

而且它是这么没头没脑——东切维奇毕竟拿刀捅了德博拉。她没死成,不是因为他没尽力。他肯定犯了别的很严重的罪,即使未必是杀人。

那我干吗还要“感觉”什么?这点儿小小的意外和冲动的肢解行为真能让我坠入骚动不安的人类情感的泥潭中吗?我没什么好惭愧的,用德克斯特那顺畅而冰冷的逻辑来审视多少次,每次都导向一个结果:东切维奇的死对谁来说都不算损失,至少他肯定想杀死德博拉,难道我非得等她死了,才会为我的行为感到好过一点儿吗?

可我还是很烦,这感觉延续了整个早晨,直到我在午休时去了医院。

“嘿,哥们儿,”丘特斯基疲倦地跟我打招呼,“没什么变化,她睁了几次眼。我觉得她有所好转。”

我坐在床另一边的椅子上。德博拉的情形没有好到哪儿去。她看上去还是一样苍白,几乎听不到她的呼吸,她离死亡比离生存更近。我以前见过人的这种样子,见过很多次,但不是从德博拉身上,而是从那些我精心挑选的家伙身上,当我把他们推下黑暗的陡坡,让他们进入永恒的虚无、承受自己的行为的后果的时候,他们脸上都是这种表情。

这表情我昨晚刚从东切维奇脸上看到过,是他把这种表情弄到我妹妹脸上的,这就够了。没必要再折磨德克斯特那并不存在的灵魂。我干了自己该干的事儿,结果了一个坏蛋的性命,把他送到了他该去的垃圾袋。尽管不是精心策划、仔细调查的结果,可他一样罪有应得,这是我的法庭合议的结果。

像伊斯利尔·萨尔格罗之流,现在就不必仅仅因为光头男人对媒体的一通乱喷来骚扰德博拉并威胁她的事业了。

我的世界变得好了一点儿。我坐在椅子上,嚼着一块非常难吃的三明治,一边和丘特斯基聊着,目睹德博拉睁开一次眼睛,足足有三秒钟。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感觉到我来了,可是能亲眼看到她的眼球真让人激动,我开始能明白一点儿丘特斯基那巨大的乐观精神了。

我回到办公室,对自己和整件事情感到满意多了。是我太草率了吗?那的确不好,可东切维奇是自作自受,他活该。德博拉也不必被内务部和媒体骚扰了,生活回归正轨,我再烦就是庸人自扰了。

午休回来感觉真好,这感觉一直持续到我进了办公楼,进了我的小格子间,我看见库尔特警探正等着我。

“摩根,”他说,“坐吧。”

我觉得他人不错,请我在我的椅子上坐下?于是我坐了下去。他打量了我半晌,嘴里嚼着一根牙签,牙签一头从他的嘴角伸了出来。他一副梨形身材,从来都没特别帅过,此刻更不帅了。他把庞大的屁股塞进我桌旁的另一把椅子里,叼着牙签又喝起了一大瓶“激浪”,溅了一些在他那发黑的白T恤上。他这副一言不发地瞪着我,等着我跟他痛哭忏悔的做派,往轻了说,非常让人讨厌。我忍住放声痛哭的念头,从桌上待阅的文件中拿起一份实验报告看了起来。

过了片刻,库尔特清清嗓子。“好吧,”他说,我抬头挑起眉毛警惕地看着他,“我们来谈谈你的证词吧。”

“哪个?”我说。

“你妹妹被扎的那段,”他说,“有几个地方对不上。”

“好吧。”我说。

库尔特又清了清嗓子:“那么,嗯,再跟我描述一下你看到了什么?”

“我坐在车里。”我说。

“离得多远?”

“哦,大概五十英尺吧。”我说。

“啊哈,你怎么没跟她一起过去?”

“啊,”我说,心想这干他什么事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摇摇头。“你该帮她的,”他说,“也许能阻止那人伤害她。”

“也许。”我说。

“你该像个搭档那样。”他说。显然他仍然着迷于那神圣的搭档关系,所以我忍住没说什么,停顿了一下,他点点头继续往下说。

“后来门开了,他就捅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