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女巫同盟的末路(第6/11页)

这群人推搡叫嚷着,那个昏迷的男人头仰了起来,灯光打在他脸上,我看清楚了他的五官。

是丘特斯基。

爱因斯坦说,我们对时间的认识肤浅得像一本流行小说。我从来不装成一个能弄懂这些东西的天才,但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领悟那句话的意思。因为当我看见丘特斯基的脸,一切都静止了。时间仿佛不存在了。我似乎被困在完全凝固的时间里,又好像落在一幅静物油画中。阿兰娜定格在陈旧的假海盗船里的船舷一侧,昏暗的光线照着她食肉兽般兴致勃勃的神情。在她旁边是五个静止的人站在灯光之中。丘特斯基的头无力地后仰,护卫和博比各拽着他一只胳膊,黑衣人跟着他们,拿着恺撒的火枪。其他海盗都摆着漫画上坏人的架势围着他们,全像仿真的雕像。我听不见任何声音。世界缩成一幅绝望的画面。

近处从障碍越野赛的方向传来尖牙俱乐部那让人头痛欲裂的音乐,呼喊声响起,时间又恢复转动。阿兰娜从船舷旁边转身,先是缓慢地,然后恢复正常速度。我又听见萨曼莎的呻吟,海盗旗在桅杆上猎猎作响,还有我自己剧烈的心跳。

“你在等什么人?”阿兰娜开心地问我,事情回到了可怕的正常状态,“我不觉得这人还能帮上你。”

我也想到了这一层。不只如此,从德克斯特内心最底层涌起一阵近乎疯狂的无助感。我还能闻到空气中传来的烧烤架上烤肉的味道,禁不住想象着宝贵的无可替代的德克斯特很快也会在那里嗞嗞作响,一次一片。在好莱坞剧本中,这个时候应该有绝顶聪明的点子跳进我的大脑,我就能挣脱束缚,夺过火枪,突出重围。

可是显然我不在那个剧本中,因为我什么都没想起来,除了被遗弃的感觉,还有我很快就要被吃掉的判断。我找不到逃生的机会,已经没时间了,我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在盘旋:完了,游戏结束了,落幕,德克斯特将坠入永恒的黑暗。再没有奇妙的我,再不会有了。什么都没了,就剩下一堆骨头和肠子,也许世上有个把人还记得那个被我伪装出来的自己,甚至都不是真正的我,我这悲剧的一生,短暂的一生。生活将继续,只是没了独一无二的我,这非常不对头,但难以避免。剧终。

我觉得自己就要死于凄惨的自怜了。但这情绪要是能致命,没人能活过十三岁。可我还活着,看着他们拖着丘特斯基上了摇摆的舷梯,把他扔到甲板上,手被绑在背后。黑衣人端着恺撒的火枪走到烧烤架一边,我和丘特斯基都在他的射程之内。博比和恺撒把丘特斯基拖到阿兰娜脚旁,让他脸朝下趴着,抖作一团。他后背上插着两只飞镖,这是让他抖个不停的原因。他们从背后偷袭了丘特斯基,用泰瑟枪电击了他,然后趁他哆嗦的时候把他打倒。我们的营救计划泡汤了。

“他可是个难对付的大块头。”阿兰娜说着用脚轻轻踹了他一下,她看看我,“这是你的朋友?”

“可以说是朋友。”我说。我的确指望他,他应该对这类事儿最在行。

她又看看丘特斯基:“他对我们没用,全都是筋和疤痕组织。”

“其实,我听说他的外表之下很柔软,”我眼巴巴地说,“我觉得比我软和多了。”

“哦,”丘特斯基说,“哦……靠。”

“嘿,看看,他的下巴够结实,”恺撒说着点点头,“我踢他踢得够狠,他本应该还在昏迷。”

“她在哪儿?”丘特斯基颤抖地说,“她没事儿吗?”

“我真踢得他不轻,我以前是打架好手。”恺撒自言自语。

“她在里面,”我说,“昏过去了。”

丘特斯基转过身体看着我,显然忍着巨大的疼痛。他的双眼通红,充满痛苦。“我们搞砸了,伙计,完全搞砸了。”他说。

这显然不是评论的好时候,所以我一句话没说。丘特斯基又哆嗦起来:“靠。”

“带他下去,和摩根探长关在一起。”阿兰娜说。恺撒和博比又抓着丘特斯基,把他连拖带拽地弄进了船舱。“其他人去障碍越野赛那边看着篝火,别让它灭了。祝你们玩儿得愉快。”她对其余的海盗说,又对安东示意,“带上饮料桶。”在一阵高声叫喊中,两个人提走了五加仑的大罐子。黑衣人谨慎地走上前,始终用火枪指着我。海盗们从舷梯消失,隐入公园的黑暗中。等他们走了,阿兰娜又将她冷若冰霜的目光转移到我身上。

“好了,现在——”她说道。尽管我知道她感觉不到任何感情,但当她看着我时,我相信有一股黑暗的乐趣让她灵魂中那个讨厌的怪物无比愉快。“现在我们来看看我的小公猪。”她朝保镖点点头,他退后几步,到了船舷边,枪口仍然对着我。阿兰娜朝我走来。

这是迈阿密的春夜,气温二十多摄氏度,可当她接近时,我感觉到寒风吹来,穿过我的身体,横扫我心灵深处最黑暗的角落。黑夜行者惊惶飞起,发出愤怒而无助的叫喊,我感到自己的骨头碎了,血管化成尘土,世界萎缩,变成阿兰娜眼中那稳定而酣畅的疯狂。

“你知道猫吗,心肝儿?”她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口干舌燥,不想回答。“它们酷爱玩弄食物,是不是?”她爱恋地拍拍我的脸颊,又猛地抽了我一耳光,表情却丝毫不变。“我曾观察猫好几个小时。它们折磨小老鼠,你知道为什么吗,亲爱的?”她问我,同时用长长的涂红的指甲从我的胸口摸到臂膀,在那儿发现了锯棕榈留下的伤口,她皱起眉毛。“真残酷,真可怜,”她将指甲抠进伤口,“但折磨会将肾上腺素释放进小老鼠的肉里。”

阿兰娜将我的伤口抠开,我疼得跳起来,鲜血流出来。她深思着点点头。“在这种情况下,肾上腺素进到肉里,传遍那羞怯胆小的小动物全身。你知道吗,小心肝儿,肾上腺素是最奇妙、最自然的嫩肉剂!”她随着说话的节奏,继续将指甲抠进我的伤口,把它们弄得更大。尽管很疼,但看着德克斯特的宝贵鲜血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多地流下来,这更让我难受,可我就是没法儿掉转目光。她越抠越用力,也越深。

“所以我们会先逗弄一阵儿我们的食物,它们的滋味会更好,这既好玩儿,等吃的时候又有回报,大自然多奇妙啊!”

她将长指甲深深插入我的胳膊,盯着我看了很久,脸上是令人厌恶的冰冷微笑。我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狂欢者的疯狂大笑,萨曼莎又呻吟起来,现在已经微弱了许多,我转头看她。她失血过多,博比放在她胳膊下面的罐子里已经蓄满鲜血,又满溢出来流到甲板上。我觉得一阵眩晕,好像看见我自己伤口中流出来的鲜血在和她的汇合,染红了整个甲板,和很久以前我和哥哥在冰冷的集装箱中的时候一样。我觉得自己在脱离疼痛,向着那红色的黑暗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