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1944年5月31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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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南英格兰的道路上车水马龙。军用卡车车队隆隆经过条条大路驶向海岸,轰鸣声震彻黑暗城镇的上空。村民们从睡梦中爬起来,站在自家卧室的窗户边上,满心疑虑地盯着看不到头的车队,睡梦全被它们搅了。

“我的上帝,”葛丽泰说,“真的就要进攻了。”

她和弗立克在半夜过后不久就离开了伦敦,这辆车是借来的,是一辆巨大的白色林肯“大陆”,弗立克很喜欢开这种车。葛丽泰穿着一套不太惹眼的衣服,一件普通的黑色礼服,戴着暗色的假发。直到任务结束之后,她才能再变回格哈德。

弗立克希望葛丽泰真像马克所说的那样,是个专家。她在邮政总局当过工程师,因此可以推测,她知道弗立克在说些什么。但弗立克还没来得及对她进行测试。现在,他们跟在坦克转运车后面慢慢爬行时,弗立克把任务简单解释了一下,她忧心忡忡,就怕两人的交谈中暴露出葛丽泰的知识欠缺。“德国人在城堡里安置了一个新的自动线交换机,处理柏林与占领军之间所有额外电话和电传往来。”

一开始葛丽泰对这个任务抱着怀疑态度。“可是,亲爱的,就算我们成功了,什么又能阻止得了德国人马上改变电话网络路线呢?”

“线路承载量。整个系统已经超载。在柏林外围的‘齐柏林’陆军指挥中心每天处理一百二十万个长途电话和两万条电传消息。当我们进攻法国时数量更大。而法国系统在大部分地区仍然使用手工交换。你想想,如果自动交换失灵了,所有电话都靠原来的老方式,通过接线员完成的话,要花上十倍的时间。那样,百分之九十的电话就永远接不通了。”

“军方可以禁止平民打电话。”

“那也好不了多少,民用通信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是这样。”葛丽泰思索着,“那么,我们就要去破坏常规设备机架。”

“那是管什么用的?”

“为自动交换供应音质和振铃电压什么的,上面还有寄存中继器,能把电话区号转换成路径指令。”

“这能让整个交换失灵吗?”

“不能,而且损坏也能够恢复。你要端掉手动交换、自动交换、长途放大器、用户电报交换、电传放大器,它们可能放在不同的房间。”

“你得清楚,我们不能随身携带太多炸药——六个女人日常手袋里能藏下多少,就能带多少。”

“这倒是个问题。”

米歇尔原来都是通过阿尔诺德搞定这些事情的。阿尔诺德是波林格尔的成员,曾在法国的PTT(邮政电传电话局)工作过,可弗立克没有问过具体细节,而阿尔诺德也已经死了,他在一次袭击中被杀。“肯定有哪个设备是所有系统通用的。”

“有,主配线板就是。”

“那是干什么用的?”

“主配线架,两套大的终端架。所有外面来的电缆进入架子的一端,所有从交换机来的电缆进入另一端,用跨接线把它们连接起来。”

“那套东西在什么地方?”

“在电缆室旁边的房间。理论上说,你要用够热的火把电缆上的铜熔化。”

“重新把电缆接起来要多长时间?”

“两天吧。”

“你能保证吗?我住的那条街上的电缆炸弹炸断了,一个邮政局的老工程师几个小时就给接好了。”

“街上的电缆维修很简单,只要把断头连在一起就行,红色接红色,蓝色接蓝色。但主配线板有数百个交叉连接。两天是保守的估计,还得保证修理工手头有记录卡。”

“记录卡?”

“上面显示线路走向,一般这东西都保存在主配线室。如果我们也把这些记录卡烧掉,他们就得花上好几个礼拜反复测试才能弄清怎么连接。”

弗立克现在想起米歇尔曾说过,抵抗组织在PTT的人已经准备毁掉保存在总部的记录副本。“听起来不错。现在,你听好了。早晨我要跟其他人解释我们的任务,我跟他们讲的东西完全不一样,是编造出来的另一套故事。”

“为什么?”

“只有这样,万一我们中有人被捕或受到审讯的话,才不会损害我们的任务。”

“哦。”葛丽泰静下心来想了想,“真吓人。”

“只有你一个人了解真相,所以你不要说出去。”

“别担心,我们同性恋都擅长保守秘密。”葛丽泰的用词让弗立克很吃惊,但她没作任何评论。

女子精修学校地处英格兰最为宏伟庄严的大宅之一——博里,它位于新福列斯特,是紧靠南部海岸的一座庞大的庄园。它的主体建筑叫做宫殿楼,原是蒙塔古勋爵的家。很多巨大的乡间别墅隐藏在环绕的树林之中,自成一体。这些房子大多数在战争开始不久就已腾空,因为年轻的主人外出服役,那些老年人则设法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十二幢房子被特别行动处征用,用于培训特工、学习安全防护、无线报务、地图判读以及一些特殊技能,比如偷窃、破坏、伪造和无声暗杀。

他们在凌晨三点到达这里。弗立克开上一条坑坑洼洼的小道,经过一个牛栏,在一座大房子前面停下来。每次到这儿来,总好像是进入了一个幻想的世界,欺骗和暴力的话题在这儿不过是家常便饭。整幢房子也相应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气氛。尽管里面大概有二十间卧室,但它却按照一战前流行的乡村农舍风格建造而成。烟囱和顶窗、四坡屋顶以及贴砖的壁柱,这一切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十分古拙有趣,它就像儿童小说插画里的大房子,整天可以在里面玩捉迷藏的游戏。

这里到处静悄悄的。弗立克知道,小组的其他成员已经在这儿了,现在他们在睡觉。她对这儿很熟,在顶楼找出两间空房。她和葛丽泰两人各住一间,舒舒服服上了床。弗立克躺在床上,不知自己如何才能让这群乌合之众变成一支战斗队伍,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她在六点钟起床。由窗户向外望去,她能看见索伦特河口。在灰色的晨光中,河水看上去就像水银。她烧了一壶用来剃须的热水,端到葛丽泰的房间,然后把其他人喊了起来。

珀西和保罗最先来到房子后部的大厨房,珀西要茶,保罗要咖啡。弗立克让他们自己去弄。她参加特别行动处不是来伺候男人的。

“有时候我还给你倒茶呢。”珀西愤愤不平地说。

“你那是出于贵人风度,”她回应道,“就好像公爵礼让女仆进门一样。”

保罗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家伙,真要把我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