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1944年5月30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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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立克在黎明时分离开伦敦,开的是一辆文森特彗星牌摩托车,它有一个非常强大的500毫升引擎。路上空寂无人。汽油供应实行严格配给制,驾车者可能会由于没必要的旅程而被关进监狱。她开得非常快,这很危险,但很让人兴奋,单为了这份快感就值得冒险。

她对这次任务的感觉也是这样,又恐惧,又渴望。头天晚上他跟珀西和保罗待到很晚,一边喝茶一边做计划。他们决定小组需要六名妇女,这是一个班次的清洁工人数。应该有一名炸药专家,还得有名电话机械师决定安放炸药的确切位置,确保能够炸毁交换站。她想要一名射击能手和两名敢打敢冲的士兵。加上她自己,一共就是六个人了。

她只有一天时间找到这些人。小组需要进行两天最低限度的训练——哪怕不学别的,也要学会跳降落伞,训练定在周三和周四。他们要在周五被空投到兰斯附近,周六晚上或周日进入城堡。有一天的空闲时间以备调整误差。

她从伦敦大桥过河,摩托车呼啸着经过伯蒙德塞和罗斯海斯,码头被炸弹炸毁,房屋也被炸得破烂不堪,随后她开上了旧肯特路,这是历代朝圣者前往坎特伯雷的必经之路。离开郊区后她加大油门,任摩托车随意驰骋,刹那之间所有烦恼都随风吹到了脑后。

她在六点之前就赶到了索默斯霍尔姆,这是考菲尔德男爵的乡间别墅。弗立克知道,男爵本人威廉・考菲尔德此时正在意大利作战,与第八军一道进攻罗马。他的妹妹戴安娜・考菲尔德阁下是目前住在这里的唯一一位家族成员。巨大别墅的几十间客房和佣人房已经成了伤兵休养所。

弗立克慢了下来,摩托车以步行速度开上了一条上百年的菩提树夹围的林荫道,前面是一座硕大的粉红色花岗岩建筑,拱柱、台榭、山墙和屋顶,还有无数的窗户和烟囱,林林总总,尽收眼底。她把车停在砾石铺就的前院,旁边是一辆救护车和散乱停放的几辆吉普车。

在大厅里,护士们四处忙着端茶倒水。士兵都躺在这里静养,但早晨还是要叫醒他们。弗立克向人打听管家莱利夫人在哪儿,有人告诉她说她在地下室。弗立克找到她时,她正忧心忡忡地盯着锅炉,旁边站着两个穿工装裤的男人。

“你好,妈。”弗立克说。

母亲使劲拥抱着她。她比自己的女儿还要矮些,也像她那么纤瘦,不过跟弗立克一样,她比看上去更结实。母亲的拥抱让弗立克出不来气。她挣脱出来,连喘带笑地说:“妈,你快把我憋死了!”

“我要不是亲眼见到你,都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母亲说。她的口音仍然带着一丝爱尔兰腔,她是在四十五年以前随父母离开科克的。

“锅炉出问题了?”

“锅炉从来没有烧过这么多热水。这些护士都有洁癖,强迫那些可怜的战士每天洗澡。去我厨房吧,我给你弄点早餐。”

弗立克的时间很紧,但她告诉自己,自己应该跟母亲多待一会儿,再说她也得吃点儿什么。她跟着妈妈上楼,进了佣人住宿区。

弗立克就是在这幢房子里长大的。她曾在佣人的大厅里玩耍,在林子里疯跑,上的是一英里外的乡村小学,后来上了寄宿学校和大学,假期也要回到这儿。她在这儿格外受宠。按说像她母亲这样的职位,一有了孩子就不得不放弃工作,她妈妈却没被解雇,部分是因为男爵不那么守旧,但主要还是他害怕失去一个这么出色的管家。弗立克的父亲是一个仆役长,可在她六岁的时候他就死了。每年二月,弗立克和妈妈都要陪着这家人去他们的尼斯别墅,弗立克就是在那儿学会说法语的。

老男爵,也就是威廉和戴安娜的父亲,曾非常喜欢弗立克,鼓励她学习,就连学费也是他负担的。弗立克获得助学金进入剑桥让他非常高兴。战争开始不久他就去世了,弗立克十分悲伤,就像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一样。

现在这家人只占据这幢房子的一小部分,原来仆役长的餐具室现在成了厨房。弗立克的母亲烧上一壶水。“一片吐司就行了,妈。”弗立克说。

母亲没理会她,开始炸培根片。“看来你还挺好的,”她说,“你那帅气的丈夫怎么样?”

“米歇尔还活着。”弗立克说。她在餐桌前坐下。培根的香味诱得她口水大增。

“活着?听上去显然是不太好,受伤了吗?”

“他屁股上挨了一枪,但要不了命。”

“你早就看清他了,对吧。”

弗立克笑了说:“妈,行了!我不想说这个。”

“不说不行,他是不是改了拈花惹草的毛病?这大概不算军事秘密吧。”

弗立克一直惊叹她母亲十分准确的直觉,这可真了不得。“我希望他改邪归正了。”

“嗯,你说的改邪归正有没有具体所指?”

弗立克没有直接回答:“你注意到没有,妈,男人有时候好像看不到一个女孩到底有多蠢。”

妈妈厌恶地哼了一声:“这种事就这样。我估计,那女孩一定很漂亮。”

“嗯。”

“年轻吗?”

“十九。”

“你把这事儿跟他说清楚了?”

“嗯,他答应改过。”

“你要是不总在外面跑,他或许能够说到做到。”

“我希望吧。”

妈妈显得有些不高兴地说:“那么,你还要回去对吧。”

“无可奉告。”

“你还做得不够吗?”

“我们还没打赢战争,这么说吧,我还没有打赢。”

妈妈把盛着培根和几只鸡蛋的碟子放在弗立克面前,这有可能是一个星期的粮食配给。抗议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弗立克把它压了下去。还是欣然接受馈赠吧,再说,她已经忍不住要狼吞虎咽一番了。“谢谢,妈,”她说,“你把我宠坏了。”

她母亲满意地笑了,弗立克大嚼起来。她边吃边自嘲地想,不论自己怎么刻意回避,妈妈已经毫不费力弄清了她想知道的一切。“你真该去军事情报部门工作,”弗立克说,嘴里塞满了煎蛋,“你当审讯官最合适了,把我都掏干净了。”

“我是你母亲,我有权知道。”

的确没太大关系,妈不会再提起这些事儿的。

母亲呷了一口茶,看着弗立克吃饭。“你就想着靠你自己打赢战争,是吧,”她的话里既有溺爱又有挖苦,“你打小就是个独立的孩子,独立得都有点儿过头。”

“我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一直有人照顾我。你忙的时候,也总是有五六个佣人围着我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