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是你

玛莉已经五十岁了,不过,整个人仍然显得娇小美丽。这天晚上,她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涂指甲油,一边看电视。

 

正当她要盖上指甲油瓶盖时,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因为屏幕上的女主人公正走进一条黑漆漆的胡同,而谋杀她父亲的凶手就躲在那里。画面阴森森的,配着恐怖的音乐,玛莉简直受不了了。她忘记自己刚刚涂上的指甲油,把拇指放到嘴里咬起来,希望屏幕上的女人赶快转身跑开。太迟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扑向她,女人尖叫,枪声响起,警车的车灯亮起,凶手倒在地上,含含糊糊地说着临终的自白,而女主人公则趴在一个年轻警察的肩膀上。胜利的音乐响起,屏幕上的影像渐渐隐去,换上了广告。

 

玛莉松了口气,关掉电视,开始重新修补弄坏的指甲。电视关掉后,古老的屋子里所有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来:楼梯口那个旧钟的嘀嗒声,地下室火炉冷却时的噼叭声,树枝轻轻刮着楼上窗户的声音,厨房和餐厅之间地板的咯吱声……

 

玛莉全身僵住了。那地板本身永远不会发出声响的,除非有人踩在上面。厨房门!她倒垃圾时没有锁上后门!她对自己的粗心大意很生气,当地板在闯入者的体重下再次咯吱咯吱响的时候,她怕极了。

 

她战战兢兢地走到电话前,正要伸手拿起电话,餐厅的门被推开,一个刺耳的声音喊道:“你要是敢碰那电话,就死定了!”

 

玛莉转身面对闯入者,迎面是一阵大笑。“啊,玛莉,”来人站在那儿咯咯笑着,“你要是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那就太有趣了!”

 

玛莉脸色苍白、全身发抖,一下子跌坐在电话机旁的椅子上,来人不笑了。

 

“噢,玛莉,我真的吓坏你啦?对不起,不过,你应该小心些,别忘了锁门。想想上星期住在利浦顿的那位女人,她就是前门敞开,才被坏人闯进去,结果被害死在自己家里的走廊上。”来人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走进餐厅,为玛莉倒了一小杯甜酒。

 

来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名叫卡莱。她年纪虽然和玛莉差不多,但是她显得要老得多。玛莉有柔软的金发,穿着精致、淡雅,而她的头发干涩,一身颜色鲜艳的衣裤,更突出她的粗腿肥臀。

 

“我的意思只是要让你明白,要进入你这座大房子是多么容易,”卡莱看到玛莉脸色恢复正常后,理直气壮地说,“我有可能是位凶手……或者更坏的人。”

 

“那是我好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忘记锁门。”玛莉不服气地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次就够了。”卡莱担忧地说,眉毛皱着,这表情很像她弟弟亨利。亨利十年前就去世了,他们姐弟俩其实没有相像之处,然而,一想到亨利那亲切的脸庞,仍然使玛莉心潮汹涌,有一种痛苦的失落感。

 

为了掩饰这种感受,玛莉忙着招待卡莱,向她表示自己没事了,不过,她心里仍然回忆起亨利和那失去的纯洁爱情。

 

他们的交往是很老派的,是一种中年人的爱情,那时,由于年龄的增长,他们没有了年轻时的那种羞怯畏缩。她是因为父亲的专横,不敢交男朋友,才耽误了青春,成了老姑娘的。

 

亨利也是年轻时太羞怯,把自己埋在银行资产和信托业务里,兢兢业业地工作,逐渐被提拔为副经理。玛莉父亲去世时,亨利指导她如何处理老人那些纠缠不清的遗产问题。开始,她经常打电话到银行请教亨利,他从来没有表示不耐烦过。不久,他主动给她打电话,谈起财产和银行之外的事。

 

“我要一杯甜酒,”卡莱说。她的话把玛莉拉回现实,卡莱这个人不相信心灵感应。她总是讽刺地对玛莉说:“一个家庭出一个酒鬼就够了。”

 

玛莉对亨利的弱点,一直抱同情态度。为了守信用,卡莱从不和任何人说亨利酗酒这事,但是,每当她提起这事时,玛莉总是忍不住哭起来。她不恨亨利,只记得他的好处。

 

玛莉把甜酒递给卡莱,看着她肥胖的手指捏着酒杯,心想:“亨利一直都很不错。”卡莱虽然偶尔会讽刺亨利几句,但她也经常满怀感激地提起弟弟的慷慨。原来,卡莱在丈夫死时,身无分文,精神濒临崩溃,是亨利及时出面,把她送到一个高级疗养院疗养,病愈后接她回家,姐弟俩一起生活。

 

这么多年来,卡莱曾经把所有的细节告诉玛莉,但那时,玛莉总觉得亨利对姐姐的不幸感到尴尬,她对此没有深问。对此,亨利曾经深表感激。玛莉记得,亨利在介绍姐姐时,希望她们俩成为好朋友。

 

她们是好朋友吗?玛莉看着卡莱喝完那杯甜酒,心中怀疑,自己和她是好朋友吗?不错,卡莱是亨利留给她的一切,只有和她在一起,玛莉才敢回忆过去。

 

“可怜的人儿,你真是天真幼稚,”卡莱总是这么说玛莉。有时,卡莱对亨利酗酒的事说得太多了,玛莉都会恨她,不过,卡莱随后总会记起亨利拯救了她,于是她们两人又为他的逝世而流泪。

 

现在,卡莱放下酒杯,从椅子上站起来,高兴地说:“趁着天色没黑,我得回去了。”

 

玛莉对她微微一笑。“听你的口气,好像满街都是抢劫杀人的坏蛋,卡莱,我们这儿没有那么多罪犯。”

 

“一个就够了,”卡莱意味深长地说,在门口停下。“我走后,你一定要锁上门,听见没有?也别忘了锁后门。”

 

“哦,卡莱,别这样!”玛莉突然很厌烦卡莱这种高高在上的样子,“你总是作最坏的打算。”

 

“小心没大错,”卡莱很不高兴地说,但她马上又说,“对不起,玛莉,我不想把你当小孩看待,不过,你是这个镇上我唯一的朋友,你这人又太善良,容易轻信人……天哪,我又来了!”她的眉毛像亨利一样皱起来,“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玛莉感动地抓住她的手,保证说:“我会锁门的。”

 

卡莱开车走后,玛莉锁上门,又想起她的话。也许自己真是太天真、太容易相信别人。父亲在世时,告诉她,他就是她生活的重心,她不是相信父亲的话了吗?亨利经常用刮胡水,呼吸有一股薄荷气味,她从没怀疑那是为了掩饰酒气。他好几次失约,每次都说是支气管发炎,她不也都深信不疑吗?

 

“他经常醉得一塌糊涂,”亨利死后,卡莱告诉她。“肺部和气管不好,这是我们家的遗传。”卡莱说,摸摸自己丰满的胸膛。

 

至少这一点是真的。如果他的胸部强壮点的话,他可能就不会死了。可怜的亨利!他一直很受人们的尊敬!玛莉相信,全镇没有一个人知道他酗酒,也没有人知道,十年前那个寒冷的雨夜里,他到外面做什么?从来没有任何人斜眼睛看她,使她觉得流言在她身后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