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德国空军仪仗队在机场的夜色中安静地列队等待着。元帅抵达的时候,列队欢迎的就是他们,现在排着队伍准备道别的,同样是他们。容克52式运输机停在离航站楼五十码远的地方,等待着那位了不起的乘客,鹳式飞机停在它的远端。内克尔焦虑地踱来踱去,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先是海德尔从德拉罗克山打来奇怪的电话,说什么元帅要坐邮政飞机。现在又是一桩麻烦,都已经八点二十了,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突然,引擎的怒吼从身后传来,声音里还有半履带车在混凝土上行走时的“嘎吱”声。他转过身子,正好看见装甲车队浩浩荡荡地拐过机场主楼,一往无前地杀过来。元帅矗立在队首的军用吉普车上,双手握住挡风玻璃的边沿。

车队径直朝飞机方向开去,内克尔看见元帅朝驾驶舱里向外张望的索萨挥了挥手。飞机的中央引擎抖擞了精神,轰鸣大作,隆美尔转身摆手,大声下达命令。士兵们纷纷端枪跳下车。内克尔认出了海德尔,又看见一个绑着绷带的水手被两个士兵从运兵车里抬到飞机上。

整件事发生得兔起鹘落,内克尔刚要迎上前,元帅已经朝他走过来。飞机两翼的引擎也发动了,四周一片嘈杂。让内克尔更加瞠目结舌的是,他看见在元帅背后,沃格尔旗队长和那个法国姑娘也钻出运兵车,攀上短梯进了飞机。

鲍姆意气风发,从银潮酒店开始的这场行进真是太痛快了。他微笑着抬起手,搭在内克尔的肩膀上:“非常抱歉,内克尔,但当时我是有事需要人手。海德尔年轻有为,带着手下帮了我不少忙。这个军官很有前途。”

内克尔彻底糊涂了。“但,元帅阁下……”他开口道。

鲍姆却继续说道:“医院里的首席医官告诉我,前两天晚上我们的船队遭到袭击时,这个年轻水手受了重伤,得赶快送到雷恩的烧伤科诊治,问我能不能带上他。当然,这种情况下他没法挤进鹳式飞机,所以我就要了一架邮政飞机。”

“那沃格尔旗队长呢?”

“反正他明天要回去,我就干脆捎他和那个年轻姑娘一程。”他又拍了拍内克尔的肩膀,“我们得走啦。再次感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当然,我一定会告诉冯・施梅托将军,我对泽西这儿的一切都很满意。”

他敬礼,然后转身登上梯子,正要钻进机舱,听见内克尔喊道:“但,元帅阁下,霍夫尔少校不回去吗?”

“他马上就到,”鲍姆对他说,“他照原定计划,坐鹳式飞机回去。让邮政飞机的飞行员载他过去。”

他钻进机舱;机组人员抽回梯子,关上舱门。飞机滑行到跑道东端,然后掉头。三门引擎的吼声越发沉重,飞机的速度越来越快,沉沉黑夜中,很快就只剩下一个轮廓。不一会儿,飞机起飞了,随后越过圣欧文海湾,开始慢慢爬升。

圭多把莫里斯轿车停在离机场两百码远的道路上,站在车边。他们看着飞机飞入夜穹,向着地平线被火光晕染的西边飞去。

引擎的声音消失在天际。圭多喃喃道:“我的上帝,他们真的脱身了。”

加拉格尔点点头:“我们总算可以回家了。回去得把故事编顺了,万一有人审问,可以应对。”

“没问题,”圭多说,“只要我们抱作团就行。话说回来,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真正的战争英雄,无论谁都要给我留三分情面。”

“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圭多。这股子迷人的谦逊。”加拉格尔对他说,“走吧,海伦肯定等急啦。”

他们钻进莫里斯,圭多开车疾驰而去。片刻之后,一辆军用吉普车从对面车道朝他们迎面驶来,车速太快,他们没看见霍夫尔就坐在那辆车的后座。

机场里的大部分军官已经解散,不过内克尔还站在车边上,和地勤军官阿德勒上尉说着话。这时,军用吉普车绕过机场主楼,然后刹车停下。他们闻声转过头来,看见霍夫尔被两个士兵扶出后座。

内克尔见状,知道肯定出麻烦了:“霍夫尔?这是怎么回事?”

霍夫尔靠在军用吉普车上:“他们走了吗?”

“不到五分钟前刚走。元帅阁下坐的是邮政飞机,用的是自己的飞行员;他说你坐鹳式飞机回去。”

“不!”霍夫尔说,“那不是元帅。”

内克尔心里一揪。已经这么多麻烦事了,竟然还……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你在说什么呢?”

“你看见的那家伙是隆美尔元帅的替身,叫伯尔格,是他妈的叛徒,他这是要投敌去。想必你也乐意知道,马克思・沃格尔旗队长是英国特别行动机构的特工,那女孩儿也是。顺便说一句,那个受伤的水手还是美国上校。”

内克尔这时候被彻底弄糊涂了:“你在说什么,我完全没听懂。”

“事情非常简单,”霍夫尔对他说,“他们要坐邮政飞机去英国。”他蓦地清醒过来,站起身,“不用废话,肯定得拦下他们。”他转向阿德勒说道,“给瑟堡拍电报。调个夜航战斗机中队过来。我们这就走,时间耽误不起。”他转身带路,直驱指挥楼。

飞机是载物用的,内部环境并不舒适。机舱大部分地方都堆着邮包,凯尔索坐在地上,双脚伸得笔直。萨拉坐在飞机一侧的长凳上,鲍姆和玛尔提诺坐在她对面。

机组成员从驾驶舱钻出来对他们说:“元帅阁下,我是布劳恩,中士观察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热水瓶里有咖啡,还有……”

“不用了,谢谢你。”鲍姆取出烟盒,递给玛尔提诺一支。

“还有,索萨中校认为您如果能来驾驶舱看一看,将是他的无上荣幸。”

“整个机组就你们俩吗?”玛尔提诺问道。

“邮政飞机上有两个人就够了。旗队长。”

“告诉索萨中校,我稍后肯定去前舱看看,抽完这根烟。”鲍姆说。

“好的,元帅阁下。”

布劳恩打开舱门,回到驾驶舱。鲍姆转向玛尔提诺微笑道:“五分钟?”

“差不多吧。”玛尔提诺起身走到对面,挨着萨拉坐下,把点着的香烟递给她,“你还好吧?”

“那当然了。”

“你确定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杀了个把人就得痛不欲生?”她的神色云淡风轻,“别把我看扁啦。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杀错了人,没杀格莱瑟,却杀了穆勒。格莱瑟才是个人渣;至于穆勒,不过是站错队的警察罢了。”

“这是从我们的角度看。”

“不,哈里,”她说,“大多数战争都是蠢事,但这次不是。我们占着理,纳粹不占。对德国来说,他们是错的;对其他人来说,他们还是错的。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