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多事之秋、恼人之秋(第3/4页)

——不过,这一切都需要钱。光靠赡养费不知道够不够……不对,等等,我应该可以从其他地方拿到钱。就算赡养费拿不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巴利科恩家的主人——即将咽气的父亲会留下多少财产给我呢 ?

“喂,你有在听吗?”

丈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美梦,洁西卡再度转头看向这个讨人厌的对象。

——我离开之后,这个人会很困扰吧?他可是老爸不在就什么事也做不成的白痴。到时候,他一定会拼死拼活地留我,不过我的心意已决,是不可能会改变的。我将毅然决然地离开这个家。

——就算公公看不下去儿子的可怜样,从坟墓里爬出来,父子两个联手逼我都没用……

6

詹姆士?巴利科恩拉开摆在作业台上的防水袋拉链,专心地把尸体从里面弄出来。

经过数分钟的苦战,好不容易见到尸体的詹姆士一副很吃惊的样子,不但嘴巴张成O形,还扶了一下无框眼镜。在一旁帮忙的沃特斯看到他这样的举动,不禁纳闷了起来。

——面对死者总是非常冷静的詹姆士之所以有这么反常的反应,可能是因为那人的死状十分凄惨吧?

沃特斯会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的确,那具尸体的惨状还真是空前绝后。身上好几个地方都有挫伤的痕迹,右前臂和左大腿还骨折了,呈现九十度角的扭曲。头部的情况算是比较好的,但脖子就只剩一层皮和身体相连着。微笑墓园经常会接到这种因意外而横死的案子,不过,这具尸体真的可以去报名艺术学院的最佳化妆奖了。

然而,我必须说沃特斯这次完全猜错了。在处理尸体这件事上,詹姆士可是个中的老手兼专家。就好像外科医生到了手术室,如果想吐的话就做不了事,遗体化妆师面对尸体时也必须练就毫无感觉的本领。更何况,他曾去过越南帮政府做事,死状更惨的尸体他都看过,这个还吓不了他。

詹姆士的反应之所以异于平常的理由,是因为他跟这个男的很熟。死者生前与微笑墓园有生意上的往来,同时也是他同父异母姐姐的公公,是名叫法兰克?欧布莱恩的不动产商人,欧布莱恩昨天深夜前往利墓园不远的春田瀑布途中,连人带车翻落断崖,就此一命呜呼。

欧布莱恩的死其实不是意外,有可能是自杀——这样的传言詹姆士也有耳闻。他们说,取代父亲掌握墓园实权的约翰拒绝再和欧布莱恩续约,逼得心灰意冷的他走上绝路。

可是,就算欧布莱恩是自杀死的,詹姆士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在他个人的观念里,人会了断自己的生命是很自然的事。

詹姆士一边看着尸体,一边思索。

——在这宇宙里,拥有生命才是不自然、才是违反平衡的。是的,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因此为了达到自然地平衡状态,只要是人都会有求死的本能。剩下的,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想到这里,詹姆士突然认真思索起是什么促成了欧布莱恩的死。

——拥有墓园实权的约翰。

说到这个,詹姆士也很无奈。跟失去事业心、把墓园所有工作交给各部门负责人的爸爸不一样,约翰是那种事必躬亲,吹毛求疵到让人受不了的老板。虽然权力欲没那么重的詹姆士认为让约翰当墓园主事者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毕竟自己的地盘收到他人的侵犯,还是会觉得不愉快。

“怎么样?老大,要缝合吗?还是先清洗干净?”

被沃特斯这么一喊,詹姆士猛然回过神来。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这两、三天游堆积如山的工作要做,得尽快把这件事搞定。

“嗯……看这情形,还是先帮他缝合吧——”

詹姆士话说到一半,发现沃特斯根本没在听自己讲话,助手的视线从刚才就一直盯在尸体身上。棒槌学堂?出品

沃特斯继续盯着尸体的脸看,一边以极度沙哑的声音说道:

“老大,刚、刚才,尸体的眼睛好像睁开了一下……”

7

载着莫妮卡?巴利科恩的轮椅离开主屋,穿过欧式庭园造景的墓地,爬上了通往教堂的小路。

坐轮椅的老太婆一边拨开垂到耳边的一绺头发,一边回头往后面看。从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刚离开的巴利科恩家的老房子。她最喜欢那第二帝政样式特有的复折屋顶【注:屋顶比例较大的一种型式,屋顶分为两折,下方的坡度比上方坡度陡】衬着秋高气爽的蓝天,清楚分明的样子。白天的时候,坐落在屋顶四周围的铸铁雕饰,在阳光照射下就像王冠一样发出耀眼的璀璨光芒,随着日影逐渐西斜,五彩缤纷的石板瓦似乎幻化为古代鱼类的巨大鳞片,显得无比妖艳、动人。

还有凸出于屋顶下方那独特的寡妇露台(widow's walk),这也是她的最爱。她经常步出作为育婴室的顶楼房间,来到这露台上和孩子们——尤其是杰森,一起眺望美丽的花园墓地,天南地北地聊天。

——杰森……每当想起这个名字,莫妮卡就一阵心痛……多么好的一个孩子,但我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此时,莫妮卡的脑海里浮现了另外一个名字。只要一想起杰森,就会如影随形、一起出现的——詹姆士。外表相同,内在却完全不同的双胞胎、他们一个是光,一个是影。莫妮卡虽身为母亲,却一点也不了解詹姆士。相对于杰森的天真、善良,詹姆士从小就紧紧锁住自己的心扉……如果年迈、昏聩的老母亲能够用语言把深藏在自己心底的不安说出来的话,或许她会这样说:

——我早就把两个儿子都弄丢了……

莫妮卡急忙打住这些忧郁的想法,再度抬起头,向这一百年来一直打瞌睡的老房子露出坚强的笑容。然而,她的微笑终究没能持续多久。

因为她又想起在那看似坚固的房子里赖着不走的黑影。那黑影的真实分身正是“死亡”。房屋正面二楼、呈圆弧形推出的凸窗后面,她的丈夫正躺在病床上与死神拔河。

疾病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吗?莫妮卡心想。《圣经》中记载,回到迦百农的耶稣对中风的病人说:“儿啊,你的嘴已经被赦免了。”结果那人马上站起来,拿着褥子走了出去。人类的病痛和不幸果然是犯罪造成的。每每思及,莫妮卡总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她的脚因为长年的痛风已经萎缩了,必须像这样让诺曼推着,才有办法行动——这是自己的罪恶造成的吗?

而此刻心无旁骛帮她推着轮椅的诺曼在越战期间被子弹打中了头,变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难道这也是老套对他的惩罚吗?

还有,躲在那房子的凸窗后面,往下看着这一大片墓园的丈夫也得了不治之症——这是否意味着,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