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4/5页)

斯蒂菲也抱一抱爸爸,问他的朋友情况怎么样,生病的那个。

“他没事。”帕克说。他尽量想讲得逼真一点,却想不出什么可说的。为人父母身负的罪恶感……真是左右为难。

斯蒂菲用同情的眼神目送父亲和哥哥上楼去看故事书。要不是今晚情况特殊,她也会跟上楼去听故事的,但她的直觉告诉她,现在最好别去捣乱。帕克当了父亲之后才明白儿童的一个特性:就算平日吵翻了天、拼命想打压兄弟、暗中破坏同胞手足的好事,然而一旦其中一个深受打击——例如“船夫”事件——另一个就本能地知道应该怎么做。斯蒂菲走进厨房,说:“我要帮哥哥准备点心,让他惊喜一下。”

他一面念着霍比特人的故事,一面不时看看儿子的脸。儿子闭起眼睛,看起来已经心满意足。帕克的《单亲家长指南》里说:“有时候父母亲的任务不是给子女讲道理,也不是教导他们该如何做事,甚至不是做出成人的表率,只要陪伴在子女身边即可。就这么简单。”

“要不要继续念下去?”他低声问。

儿子没有回答。

帕克把书放在大腿上,继续坐在油漆斑驳的摇椅上,轻轻地前后摇动,看着儿子。

托马斯·杰弗逊的妻子玛莎在生下第三个女儿不久后便撒手人寰,而这个女儿也在两岁时夭折。杰弗逊终生没有续弦,费尽心力独自抚养两个女儿长大。身为政治人物的他经常无奈地在家庭生活中缺席,这令他极度厌恶,唯有靠书信往来才算与女儿保持联系。他写了数千页的家书给女儿,鼓励、建议女儿,向女儿发牢骚,对女儿表达父爱。帕克对杰弗逊的认识堪比亲生父亲,而且能背诵出几封杰弗逊的家书。此时他回想起其中一封,当时杰弗逊担任副总统,正值敌对两党政治攻势陷入白热化的阶段。

亲爱的玛莎,我于前日收到你在一月二十一日寄出的信,感觉有如皎洁的月光投射在孤寂的壁炉前。我置身于痛苦折磨、恶意攻击、肆意谩骂无穷无尽之际,身心俱疲,无力应对,唯有思及家人方能体悟上帝赐予我的福祉。

他看着儿子,听着女儿在楼下拿着平底锅碰撞出的声响,像往常一样反省自己是否尽到养育儿女的本分。

这件事,经常让他在夜晚沉沉入睡时为之忧心。

毕竟,他将子女从母亲身边带走。无论是陪审团还是所有的朋友包括琼自己的朋友一致认为这是唯一理智的安排,但他仍于心难安。他与杰弗逊不同,并不是因为被死神捉弄才当上单亲父亲。这是帕克自己作的决定。

他真的是为了子女考虑,才作出这样的决定吗?还是只是为了逃避自身的忧郁?最常折磨他良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婚前,琼是那么温柔,那么迷人。但他后来才发现,她大半时间都是在演戏。其实她生性狡猾,城府极深,情绪起伏不定,开心一阵子,便会连续发好几天脾气,而且总是疑神疑鬼。

认识琼时,他年纪尚轻,父母却双双离世。他正在经历人生的剧变。一个人对生死之事有过切身体悟之后,往往只想找个伴来照顾自己、或者想找个伴来施放爱心,帕克的心态正是如此。

你知道吗?男女在一起,最佳搭配是彼此不需要互相照顾。这是男女交往的铁律。快把它记下来。

因此他找上一个貌美如花却情绪不稳、无可救药的女人,其实并非偶然。

无名氏兄妹陆续出世不久后,婚姻生活便需要靠各尽本分来维持。有时甚至需要作出一些牺牲,琼自然而然地卸下面具,纵情发泄情绪,表达不满。

帕克想尽办法挽回这段婚姻。他陪妻子去看心理医生,除了尽为人父亲的本分外,他还将母亲应尽的义务也一并承担。他还在妻子情绪低落时逗她开心,筹办餐会,带她外出旅行,给一家人烧菜做饭。

琼隐瞒了许多个人秘密,其中之一是她的家族一向有酗酒的毛病。发现她酒喝得这么多,帕克感到十分惊讶。她有时候去参加十二个阶段的戒酒会,也试过其他心理辅导。但她的酒瘾屡戒屡犯。

她与丈夫和孩子的距离越来越疏远,以爱好与随性所至的行为来填补空虚。她去上美食烹饪班,买跑车来开,漫无节制地购物,去豪华健身俱乐部像奥运选手一样热衷于健身也在健身房结识了后来的丈夫理查德。她总是与家人刻意保持距离,不愿多陪丈夫和儿女。

于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四年前的六月。

一天,帕克下班从FBI的文件室回家,发现琼又不在家,只留保姆在照顾无名氏兄妹。这种现象并不少见,也不令人烦恼。但他上楼陪子女玩耍却立刻发现情况不对。当时四岁的斯蒂菲和五岁的罗比坐在两人同睡的卧室地上,组合着拼装玩具。斯蒂菲却显得昏昏欲睡,视线无法集中,脸上还渗出汗珠。帕克发现她在去厕所的途中呕吐过。他把女儿抱上床,替她测量体温。一切正常。保姆没有留意斯蒂菲生病,帕克并不意外。因为儿童呕吐或弄脏裤子时总会觉得十分尴尬,往往不想告诉大人,尽管如此,女儿——包括儿子在内——的神情似乎异于往日,显得游移不定。

儿子的眼神不断朝玩具箱瞟去。(“首先注意看眼神,”《单亲指南》上说,“再留心子女说的话。”)帕克走向玩具箱,罗比开始哭,央求他别打开盖子。他当然要打开。但他打开后却愣住了,看着琼藏在里面的一瓶瓶伏特加。

斯蒂菲喝醉了。她是想模仿妈妈,才把伏特加倒进小熊维尼的马克杯里喝。

“妈妈说不能讲出她的秘密,”儿子边哭边告诉他,“她说被你发现的话,会对我们发脾气。她说你会骂我们。”

两天后,他开始提出离婚诉讼。他聘了一位精明能干的律师,抢先申请儿童保护机构介入,这才躲过了琼污蔑他虐待儿童的指控。律师早就料到她会出这种阴损的招数。

之后琼开始反击,使出全力反击,但她的心态就像在奋力保住集邮册或跑车,而不是为了争取比性命更宝贵的事物。

经过数月煎熬,花费数万美元,最后法院判决孩子归他。

他考虑了一下,认为应该专心过日子,给子女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

他的确做到了——四年如一日。然而,如今她又开始反扑,想修改监护权令。

哦,琼,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究竟有没有为他们着想过?你难道不明白,在事关子女利益的时候,我们的自尊心——为人父母时自己的自尊心——都应该尽量放下,力保和善这个道理吗?如果罗比和斯蒂菲分开,分别在父母家住上一段时间对他们有益无害,那么他会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即使这样做会让他元气大伤,他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