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欧文·艾奇森站在坡顶,望着下边那辆旧式凯迪拉克车。车顶棚撞扁了,车窗也裂出蛛网纹。欧文抽出枪,推上子弹,朝汽车移动。坡很陡,他得用一只手帮忙慢慢往下行进。

欧文紧握着枪,深吸一口气,以最快速度朝目标奔跑,随时准备在移动中射击。他拼命克制自己才没有发出当海军陆战队员时野蛮的吼声。

他弯腰前进,以行李箱为掩护,从车后窗朝里看。

没人。

他吸了几口气,把枪换到左手,用右手猛地拉开车门。

车里是空的。钥匙插着。

行李箱!

欧文拉开箱盖,向后一跳。

行李箱很宽敞,满可以藏下像胡鲁贝克那样高大的人。但他不在里面。

十分钟后他寻到了胡鲁贝克的足迹——通向了森林深处。他朝前走了约三十步时,忽听到一个响声,像是粗心的脚步声。

他把枪瞄向那声音。他举枪弓腰往前走,脚踩在松针上。

那人坐在一段倒下的树干上,按摩着自己的一条腿,像是在周日下午远足中小事休息的样子。

“我们好像又让他溜掉了,”那个瘦长个子说。他一点也没有显出惊奇的神色。“看来你也是为了那笔奖金来找他的。咱们得好好谈一谈。”

那女人三十六岁年纪,一直住在这栋整洁的平房里。几年前母亲去世,房子里就剩了她一个人。她生得娇弱,金发碧眼,面孔并不漂亮,身材却很苗条。她也曾交过几个男友,多数是在教堂认识的,但她跟他们交往并没得到多大乐趣,于是最近开始觉得,还是独身过一辈子更省心。

今晚她刚准备好睡前的点心,就听到院里的响动。她走到窗前,除了被风吹得飞舞的树叶和淅沥的夜雨,她什么也没看见。她又回到那张槭木桌边,作了祈祷,一边翻开《电视指南》,一边举起一勺“洁露牌”果冻往嘴里送。

前门传来的敲门声好像要把房子震塌似的。勺子掉到桌上,半透明的果冻滑下她的膝头,溜到地板上。她立即站起来大声问道:“谁?”

“我受伤了。出了事故。帮帮忙吧。”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前,又犹豫了一会,把门拉开一条缝,门上仍挂着保险链。外面的大个子男人弯着腰,捧着一只胳膊。看样子像个工人。

“你是谁?”

“我开车从这儿经过,我的车翻了。哎哟,我受伤了。让我进去吧。”

那可不行。“你等着,我给你叫救护车。”

女人关门,落锁,走到桌前拿起电话。她拨了好几遍,电话里什么声音没有。她惊叹道:“糟了。”

这时她才意识到刚才从电话线引入处传来的是什么声音。这想法只在脑子里驻留了短暂的一瞬,因为迈克·胡鲁贝克在外边等得不耐烦,已经一脚踢开了门。这湿淋淋的巨人走进客厅,说:“你真行!不过电话打不出去了,我早该告诉你。”

在滂沱大雨中,他们躲在枝叶茂密的松树下。欧文问川顿·海克是怎样找到那辆凯迪拉克汽车的。

“我跟踪他到了克劳夫顿,在那里发现了你的脚印和车胎印。我看到你朝西走了。后来又看见停在那儿的越野汽车,猜想是你的车。我的狗在凯迪拉克车旁嗅到了胡鲁贝克的踪迹。”

“那个警探发现什么新情况了吗?”

“你说什么?”

“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欧文拍了拍装在兜里的名片。“克劳夫顿那个警探。在那幢宅士里,胡鲁贝克杀了那个女人。”

“什么?”海克惊异地问。

“你不知道?你没进那栋房子吗?”

“我根本没看见什么房子。看到你的车轮印之后我马上就朝西边追过来了。”

欧文向川顿·海克讲述了发生在克劳夫顿的残杀,又提到谷仓里收藏的骨董汽车。“我猜想他开着那辆摩托车朝南走了几百码,把摩托车扔进了泥潭里,故意把我们引开。后来他换了那辆凯迪拉克开到这儿来了。那家伙太鬼了。”

海克问:“你为什么跑来追捕他呢?”

欧文弯腰系鞋带,那双鞋虽巳泥泞不堪,但海克一看就知道是十分昂贵的皮靴。高大的欧文站起来,说:“他在印第安舍身崖杀了我的朋友。我妻子亲眼看见他杀的。”

海克点点头,心想这样一来,今晚这出戏要唱出新花样了。爱米尔蹲坐在地上,烦躁地晃着身子。见主人过来,爱米尔安静下来。

欧文问:“纯种狗?”

“纯种。我管它叫爱米尔。假如它和一只纯种母狗交配,我就把表明它血统的全名写到证书上。”

和海克一道走回林中空地时,欧文问:“如果他骑着自行车,怎么追踪他的气味呢?”

“这对爱米尔并不是什么难题。你认为胡鲁贝克可能会去找你妻子吗?”

“我也说不准。不过把这种事交给那帮无能的警察,我实在是不放心。”

这话海克听得不顺耳,便说:“负责追捕的可是州局警察。”

“他们已经犯了不少错误,”欧文瞥了一眼海克的手枪。“你刚才说到奖金的事,你是专门干追踪这个行当的吗?”

“我出租我的狗。”

“奖金是多少钱?”

海克涨红了脸,眼望黝黑的森林说:“一万块。”他加重了语气,好像要让欧文明白,人家要出大价钱才雇得到他。

迈克仔细端详着那女人。她老哭,哭得他心烦意乱。这个金发女子一句话也没说,鼻子、下巴、颧骨都哭红了。迈克·胡鲁贝克边踱步边说:“我不得不拔掉你的电话线。别哭了。他们一定在这条线路上装了窃听器。”

“你想把我怎么样?”她啜泣着说。

迈克的一双泥脚踩在客厅的地板上。“这地方挺好。别哭了!怎么来的?我问的是你这间房子。”

“我妈妈去世,房子就归我了。我还有个妹妹,房子一半归她。”

迈克把手举到头上戴的爱尔兰呢帽旁朝她行了个礼,抬起帽子摸了摸秃头。在明亮的灯光下蓝墨水的痕迹依稀可见。他戴上帽子,发现她正望着它。迈克笑了:“挺时髦,对吧?”

“你说什么?”

他皱起眉头。“我的帽子,挺时髦,是吧?”

“哦,是,”她大声说。“很时髦。时髦极了。”

“我的汽车一直往下滚呀滚呀滚。本来是辆好车。”他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着她。迈克感到奇怪,这是个女人,可自己并不害怕。也许因为她太娇嫩。迈克一只手就可以把她举起来,轻轻一下就可以拧断她的脖子,就像对付那头野獾似的。这是什么气味?噢,是女人的气味。这引起了他的一种模糊的、不愉快的记忆。他感到黑暗包围着他,一阵被幽闭的恐惧袭来。他记起了岩石、洪水、坏人。是怎么回事?焦虑感变得更强烈。他感到下边忽地硬了起来。他赶忙坐下,怕她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