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莉丝·艾奇森放下收拾好的提箱,穿过潮湿芳香的暖房,走出板条遮阳棚,来到石板平台,观望着湖面。

黑色的湖水不停地拍打着湖岸。

她不安地发现在过去二十分钟里湖水又上涨了好几英寸。她朝左面望去,车库后边是一片低地,欧文在那里摞上了一摞沙袋。一条小河从那里流入湖里,河岸是草丛和沼泽。她不知堤岸是否能挡得住洪水,但她不愿走过那条又窄又滑的小道去那边察看。欧文做事很认真,她猜想堤岸该是摞得很结实的。湖水升到她与欧文作爱后打过盹的那排沙袋的高度,离最高一排沙袋只有十八英寸。

莉丝穿过花园中的棚格拱道往住宅走去,听到厨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我准备好了,”波霞喊道。“你收拾好箱子了吗?”

莉丝走到屋前,望着泛黄光的窗子说:“喂,我得跟你说一声——我改变主意了。”

“你怎么了?”

莉丝把箱子放到厨房门内。“我要把沙袋摞完。把暖房里的窗子用胶带贴好。大概还得花一个钟头。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不过你要走也没关系,我可以给你叫辆车。”

爱米尔嗅到烤汉堡包和洋葱的诱人香味,但它懂得自己的职责,稳稳地坐在地上没动。

川顿·海克朝货车站的餐厅望了一眼,但现在他最关心的是那笔奖金,所以他也没去理会奶酪汉堡包的香气。他继续和公路巡逻警谈话。

“他真像是要去波士顿的样子吗?”海克问。

“司机是这么说的。那家伙老说什么波士顿是我国的首都之类。”

费纳走过来,说:“他学的是历史专业。”

海克惊讶地抬起头来。

“是的。他们告诉我的。”

“他上过大学?”只在预科念完十一个学分的川顿·海克觉得挺不舒服。

“只读了一年就犯病了。不过他得了好几个A。”

海克丢开个人的悔恨,询问巡逻警察,可不可以请那个司机出来谈谈。

“唔,他已经走了。”

“他走啦?你没叫他等着吗?”

巡逻警耸耸肩,平静地望着这位非警方人员的眼睛。“这是寻人,不是追捕。我记下司机的姓名、住址,觉得不必叫他留下来作证。”

海克对费纳嘀咕说:“地址可以是假的。咱们怎么办?给他寄张明信片?”

巡逻警说,“我问了他几个问题。”

海克从爱米尔身上解下项圈。巡逻警比“小孩”的样子更年轻,所以在这群人中显得最没有权威。公路巡逻警察大队从另外的预算开工资,他们那里不裁员。海克当初本可以当一名公路巡警,但他的志向是当真正的刑事警察。

“他穿什么衣服?”

“工装裤,皮靴,工作衫,呢帽。”

“没穿外套?”

“好像没有。”

“他喝酒了吗?”

“嗯,司机没说。他也没问。没想到有这个必要。”

海克又问:“他手里拿着东西吗?袋子?武器?拐杖?”

巡警不安地看着他的笔记,又看了看费纳。费纳点头示意他回答问题。“我不清楚。”

“他的样子凶吗?”

“不凶。司机说,他有些傻呵呵的。”

海克不满地嘀咕了一声,又问:“还有一个问题。他的个子究竟有多大?”

“司机说,他身高大概有六英尺五六的样子,体重三百五十磅。腿粗得像半扇牛排骨。”

“半扇牛排骨。”海克凝望着黑沉沉的东方。他重新给爱米尔套上项圈,拿出胡鲁贝克的短裤让狗嗅一嗅。“去,找!”

爱米尔顺着公路边跑去,海克放出牵索,直到摸着二十英尺长处的索节,然后也跟着往前走。费纳和猎犬们都跟了上去。走了不到五十英尺,爱米尔转身慢慢朝一间坍塌的破屋走去。屋里没点灯,院子里杂草丛生。窗子里的一块牌子上写着:“猎具。制作鹿标本。经营皮毛。”

“他会在里面吗?”“小孩”紧张地望着黑洞洞的窗子。

“难说。有时候连爱米尔都会被这些动物制品搞糊涂。”

海克和费纳把狗栓在篱笆桩子上,掏出枪来,几乎同时推上子弹,打开保险。海克心想,我可不能再受伤了,这回没买健康保险。其实他最担心的不是医疗费,而是那灼热的枪弹会射进自己的肉体。

“川顿,你不必跟我们一道冒这个险。”

“从那人介绍的情况看,咱们全都得上。”

费纳点点头,示意小孩去后门,他和海克悄悄走到门廊下。海克望着费纳,费纳耸耸肩,举手敲门。没有回答。海克倾身从一肩昏暗的窗子往里看。他嗖地朝后一蹦,尖声叫道:“哎呀,天啊!”

费纳举着枪凑到窗前一看,随即笑了起来。离那肮脏的窗子几英寸处有一只用后腿直立的黑熊标本,正瞪眼恶狠狠地望着窗外。

“狗娘养的,”海克说。“吓得我差点尿裤子。”

随后他们发现了胡鲁贝克闯入的那扇门。他们小心地进入屋内,互相掩护着。他们发现了那疯人在店里折腾的踪迹,但他显然已经离去。他们收起手枪。费纳让小孩向海弗山报告他们现在的方位,并告诉他,胡鲁贝克确实是朝波士顿方向去了。

正待上路,小孩忽然喊道:“等一等,查理。这里有样东西。”

海克和费纳命令狗们蹲下他们走到屋后那年轻人持枪站立的地方。“瞧。”他指着一间工棚。门口有血迹。

费纳的手电筒照到一具野獾的尸体。

“是他干的吗?为什么?”

“妈的,”海克惊愕地嘀咕了一声。他没有看野獾的尸体,却望着天花板下一根细横梁上吊着的捕兽夹——是大号钢夹,可以轻易地钳断狐狸或野獾的脖子。

也可以钳断狗的腿。

海克感到惊愕的不是这些捕兽夹,而是横梁上的三个空着的小木桩。显然那里原来曾挂着三副钢夹,最近才被取走。三个小木桩的正下方有几个带血的巨大靴印。

他们走回公路,按照海克的建议缩短了狗的牵索。他把他那辆小货车交给另一个警察,那人留在货车站,以防胡鲁贝克又转悠回来。小孩开着警车配合海克和费纳搜索,警车关了前灯,只开着琥珀色信号灯。众犬嗅过胡鲁贝克的短裤,又上路了。

“走在他妈的马路当中,”费纳干笑了一声。“这家伙绝对是疯子。”

海克没有答话。最初的那阵兴奋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夜晚变得越来越严峻。他们的搜索对象不再是一个大个子傻瓜。川顿·海克又像四年前那样感到一种寒冷彻骨似的恐惧。那次他站在亮着霓虹灯的一家饮食店外面,只见眼前一闪,他以为是风吹树枝的晃动,哪知是枪弹的闪光。他只觉腿上猛地震了一下,柏油路面就朝自己的额头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