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马斯丹附近没这么个地名,”她说。

“我打电话问问。”总监瞥了欧文一眼,欧文朝电话点点头。

波霞读着那封信。她耸耸肩,对莉丝说:“我带来点东西。上我那儿去,也许能让你放松一下。”

莉丝眨了眨眼,极力显出冷淡的模样。只有她妹妹才会在总监面前劝她吸毒。(他的警备车上就贴着这样的口号:岭上镇严禁毒品。)这就是典型的波霞——玩世不恭,脑筋灵活、与众不同。哦,波霞,我的嬉皮士妹妹,老带着袖珍收音机,屁股后边跟着一串男朋友,今晚不得不到乡下来委屈一夜。

看到莉丝没有回应,年轻的女人耸耸肩,瞥了欧文一眼,走出厨房。

总监挂上电话。他没听见波霞的提议,听了恐怕也不懂。他对欧文说:“嗯……总而言之,她不必害怕什么。”

她?莉丝在心里对自己说。说的就是我吗?她的脸发烧了。她注意到,连守旧的欧文听到总监这种保护者的口气都显出几分不快。

“他们说事情并不严重。胡鲁贝克是个精神分裂病人——这种病人害怕跟别人面对面地交往,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所以就写这种胡谄的信。他们即使威吓谁,也只是说说,根本没胆量做什么。”

“邮戳上的地址呢?”莉丝问。“格洛斯特在哪儿?”

“哦,我问过了。他寄出那封信。九月的第一个星期他被送到那家医院作检查。医院守卫不严。他可能溜出来发信。可是,就像我刚才说的,他朝东方跑,离这儿越来越远。”

总监和莉丝都望着欧文——这里他的个头最大,神色最庄重,显得就像个拿主意的人。“要是他没往东面跑呢?”

“没事。他是用双脚一步一步地跑,欧文。大夫说他根本不会开汽车。再说,谁敢开车载上他?见了这么个疯大个,躲还躲不及呢。”

“请你告诉我,”欧文说,“如果他不朝东面跑怎么办?如果他改变主意,跑到这里来了呢?”

“这里?”总监不说话了。

“我要求你在这里派个警卫。”

“对不起,欧文,这做不到。我们还要——”

“斯坦利,我不是开玩笑。”

“——风暴要来了。这回来势凶猛。弗莱德又病了,全家都感冒。就靠我一个人来抵挡了。”

“只派一个警卫。等抓到他就撤走。”

“你看,连州警察局的人手都很紧。他们都被派到公路上值勤,因为——”

“狗娘养的风暴,”欧文骂道。他很少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说粗话,他认为那是没教养的表现。莉丝对他的失态感到震惊——不是因为他的咒骂,而是因为他竟会如此震怒。

“我们的安排得有个轻重缓急。行了,别着急,欧文。我会和海弗山警长保持联系。有什么情况我会立刻到你这儿。”

欧文走到窗前,望着湖面。他一动不动,许是怒火难平,许是陷入沉思。

“你到旅馆去待一夜不好吗?”警察总监建议,他那笑嘻嘻的模样很让莉丝觉得气恼。“这样的话你可以睡个好觉,什么也不用担心。”

“睡个好觉,”莉丝嘟囔着。“说得轻巧。”

“相信我,伙计们。保险没事。”他朝窗外的天空望了一眼,也许希望夜空里划过一道闪电,来证明他决策的英明。“放心,有我呢。”总监苦笑一下,走出门去。

只有莉丝向他道声再见。

欧文在窗前踱步,眼望着外面的湖。他说:“我想就得这么办,去旅馆。到马斯丹旅店订两套房间。”

那种古怪的劣等小客栈(欧文的评价),房里摆的花都已干枯,家具摇摇晃晃,墙上挂着拙劣的写实画:奔马、死鸟、目光呆滞的古代小孩。

“那不是个躲避疯子的好地方,你说对吗?”

“要想来岭上镇,他恐怕连一半的路程都走不到,更别说找到我们住的旅馆啦……假如他真的想找我们的话。再说那家旅店离此才二英里,今晚上我不想跑得太远。”

“咱们还得垒堤,往窗子上贴胶带。”

欧文沉默了一会。他忧心忡忡地问:“你认为他会在哪儿呢?”

“我得先垒完堤再走。要填沙袋,要——”

欧文一瞪眼:“你跟我争什么?”

莉丝眨眨眼。她懂得怎样对付丈夫的暴躁脾气。她知道丈夫火气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现在他在生气,但针对的不是她——而是那个总监。多数情况下她也会用同样的语气回敬他,但今晚她没有提高嗓门。“我没跟你争。我也同意上旅馆,可咱们出门之前至少得用沙袋把防水堤再垒高一英尺。”

他又抬眼望着外面的湖。莉丝从木案桌上拿起那封信,把它抚平,折起来。信纸发出的沙沙声在她听来像是干燥的皮肤发出的声音。她颤抖了一下,把信扔进一堆等待处理的函件当中。

莉丝穿上外套。他会争辩,还是同意?猜不透他的心思,她觉得心里像是挽了一个疙瘩。她小心地说:“只需要一个小时就够了。”他还是没说话。“你看一个小时够吗?”

欧文从窗前转过身来,问她刚才谈了些什么。

“我说的是沙袋。一个小时够用吗?”

“一个小时?当然够用。”他变得如此平静,使她吃惊。“不管怎么说,我想天气不见得会像他们说的那样糟糕。你也知道,气象预报员总爱夸大灾情。”

司机驾着一辆白色巨型牵引货车,将车速降到十三档中的最低一档。货车经过一家餐馆,开进停车场。他拉上车闸,关掉引擎,拿出一张地图来查看。明天下午四点他就可以到达班戈了。

年轻的司机反戴着一顶海豚帽,脚穿一双耐吉鞋。他从驾驶座爬出来,停在窗侧后视镜前失望地探看自己脸上星星点点的痤疮。他往餐馆那边走去,路道上听见一个瓮瓮的声音说:“嘿,司机先生!”

一个身材巨大的男子突然来到他面前.两条腿粗得像树干。司机停下脚步,惊讶地抬头打量那张容光焕发的圆脸,咧嘴露齿的笑容,和一双像孩子见到糖果一样兴奋的眼睛。

“你好,”司机结结巴巴地说。

那巨人忽然显得尴尬起来,好像不知怎样开口。“这辆车满不错,”他说,可他的眼睛并不看车,而是朝下俯视着司机。

“唔,谢谢。对不起,我累极了,得去找点吃的。”

“吃的,吃的,对。又是七喜。你看一,二,三,四,五,六……”他举手数着停车场里的汽车:“七。”他整理了一下保龄球般圆溜溜的脑袋上的那顶呢帽。他好像是个秃头,该不是纳粹光头党党徒吧,司机猜想。

“哦嗬。八辆。”他指着刚开进停车场的一辆卡车。他噘起嘴来傻笑着说:“总有哪个混蛋会让人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