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们各自签了十几个名,就都变成了百万富翁。

两个女人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叠文件,有一百来页纸,满是卷形古体字母和“特此”、“有鉴于”等字眼。有宣誓书、收据、报税单、转让证书、律师委托书等。欧文一本正经的样子俨然是个律师,将文书一件件传递给各人,每签署一份文件,他都要说一声“手续完备”。他十分用力地盖上自己的公证图章,用MontBlanc“勃朗峰”名牌笔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处理下一个项目。波霞觉得他那种认真的样子很好笑,总想取笑他。莉丝毕竟和他已经做了六年夫妻,对丈夫这种庄重拘谨的风格司空见惯。

尽管父亲从未与女儿们讨论过“劳伯歇父子公司”的事情——他没有儿子,“父子”公司不过是个名义——莉丝作为产业的女遗嘱执行人,知道她父亲是一个勤俭的生意人。小时候父亲经常不在家,一心惨淡经营。可她从不知道父亲辛苦一生到底赚到了多少钱,直到母亲去世,财产传给她和波霞——共有九百万美元,再加上这栋房子,还有纽约第五街的一栋公寓楼,和里斯本郊外的一幢避暑别墅。

欧文将文件收集起来,分别整理成整齐的小包,各贴上黄色利贴自黏性便条纸,用他的方形字体标上文件的类别。

“波霞,我会给你准备好复印件的。”

“保存好,别丢了。”莉丝警告她。

听到这种教训的口吻,波霞不满地抿了抿嘴。莉丝道歉地望了她一眼,没等她开口,欧文已经在桌上开了一瓶香槟,倒满三杯。

“让我们为……”莉丝注意到他俩都期待地盯着自己,便随口说道:“为爸爸、妈妈干杯。”

三只酒杯碰到一起。

“实际上”欧文解释说,“遗产算是处理完了。转让手续、支付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我们还开一个户头,为了支付遗产执行费、律师事务所和会计师的费用。哦,还有一件小事。”他看了看莉丝:“你跟她说了吗?”莉丝摇摇头。

波霞望着欧文:“跟我说什么?”

“星期五我们刚接到通知,有人要告你们。”

“什么?”

“关于财产遗赠的问题。”

“不会吧,谁要告我们?”

“是你父亲遗嘱中的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什么地方弄错了吗?”波霞疑心地望着欧文。

波霞摇摇头,欧文又解释说,老安德鲁·劳伯歇去世时他把全部财产都交给了他的妻子。等到她去世,财产移交给女儿们,其中一小笔赠款付给父亲的母校——麻省的一个私立学院。

“主,宽恕我吧,我有罪。”波霞讥讽地轻声说,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父亲以前经常虔敬地、滔滔不绝地谈起他在麻省肯辛顿学院上学的情形。

“这笔赠款有一千美元。”

“那有什么呢,把钱给他们好了。”

欧文笑了。“哦,他们要的不是那一千块。他们要的是你父亲原先允诺他们的一百万美元。”

“一百万?”

“在他去世前一年,”莉丝说,“学院开始收女生。这就够糟的了。学校还通过了一项禁止性别歧视的决议。这些你一定都知道,波霞。”她转向丈夫问道:“你没把往来书信的复印件寄给她吗?”

“莉丝,你对我该有起码的信任。她是遗产受益人,他们一定会把复印件寄给她的。”

“也许我收到过,可是,律师寄来的信里边如果没有附上支票,你通常就会扔到一边,对吧?”

莉丝欲言又止。欧文说,“你父亲在遗嘱后面加了一条附录,把赠款降为一千元,以示抗议。”

“这老顽固。”

“波霞!”

“他写信向院长通报赠款的变更,并解释说——引用他的原话——他并不反对妇女和喜欢标新立异的人,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维护传统。”

“我还得骂一遍:这个老顽固。”

“学院对遗嘱的附录提出了起诉。”

“我们该怎么办?”

“一般来说,我们应当将相当于原赠款数的一笔钱保留在户头中,直到事情了结。你不用担忧,我们会胜诉。不过我们还得经过手续。”

“不用担心?”波霞说,“这可是一百万呢!”

“哦,他们肯定会输,”欧文有把握地说。“你父亲患病期间经常服用‘坡苛丹’,而且莉丝也时常待在家里。他的确正是在这个期间写下了遗嘱附录。这就是学院雇用的律师将要提出论据:你父亲处于能力失常的状况,并且是在另一方受益人之一的不当影响之下。”

“那你为什么说他们打不赢这场官司呢?”

莉丝阴沉着脸嘬了一口香槟。“我不想听你再说这件事了。”

她丈夫笑了。

“我不是开玩笑,欧文。”

他对小姨说:“我调查了一下学院雇的那个律师,发现他正在代表学院与一家公司谈一项合同,他太太恰好在这家公司享有重要的股权。这是严重的‘利益抵触’,在法律上是一项重罪。我准备出四、五千美元跟他了结这桩案子。”

莉丝对波霞说:“他把这办法说得像是一种法律技巧,在我看来,这是讹诈。”

“当然是讹诈,”波霞说。“你认为这个律师会说服学院庭外和解?”

“他会……有办法说服校方的,我敢肯定,”欧文说。“除非他不想和那家公司再打交道。”

“这么说来,他是输定了。”波霞笑着说。她举起酒杯:“干得漂亮,律师。”欧文和她碰了杯。波霞喝干了杯中酒,让欧文再续上一些。她对姐姐说:“我不会赞成这家伙干坏事的,莉丝。他怎么对付别人,就可能怎么对付你。”

欧文淡淡一笑。

莉丝说,“我觉得我受到了侮辱。我根本不知道遗嘱里有赠款学院这一条。你想,爸爸会跟我说这件事吗?什么‘不当影响’,依我看,就该跟他们对簿公堂。”

“我看,还是让咱们的律师去办吧。”波霞用黑发带把短发绾到脑后,这样她看起来竟奇迹般地像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是当她长到那个年纪的时候,姐妹俩开始显示出全然不同的秉性。从此两人的差异越来越大,即使在今晚莉丝都能感觉到这个分道扬镳的过程似乎仍然在继续。

欧文又倒了些墨艾特香槟酒。“当初你父亲如果没许诺赠款的事,也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所以说,好心从来不会有好报。”

“你收的律师费高吗,欧文?”波霞问。

“从来不高。至少为漂亮女人打官司是如此,我的受理协议里就这么写的。”莉丝站到两人中间——一个是血缘上的至亲骨肉,一个是法律上的终身伴侣——她搂着欧文的腰说:“看,他就是这么个神通广大的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