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们来点沙鲆鱼。”

“好吧,”珍妮表示同意,“那是什么玩意儿?”

“一种小鱼,就像凤尾鱼一样,但它们不咸。我们再要点三明治,我吃两份,你也要两份吗?”

“一份就行了,亲爱的。”

“可以在上面浇一些醋。餐桌上就有。”

珍妮和佩尔此刻位于莫斯兰丁,就在蒙特雷县以北。海岸上矗立着巨大的杜克发电站,烟囱排放出来的蒸汽直冲云霄。公路对面是一小片沙滩,其实那应该是一座小岛,只有从桥上才能走过去。在这一小片沙地上,分布着一些游艇服务公司、码头,还有一处占地很广、体积很大的建筑物,佩尔和珍妮此刻正坐在里面:杰克海鲜餐馆。这地方已经有75年的经营历史了。约翰·斯坦贝克、约瑟夫·坎贝尔、亨利·米勒——还有蒙特雷县最有名的贵妇弗洛拉·伍兹——都曾坐在这些锈迹斑斑、伤痕累累的餐桌旁争论、欢笑、开怀畅饮,直到餐馆打烊,有时甚至在此流连更长的时间。

现在,杰克餐馆变成了一个商业性的渔业和海鲜市场,同时也带有一家巨洞式的餐馆,形成了一处集多种功能于一体的商业中心。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相比,这里的氛围已经不那么波希米亚了,欢娱的气氛也有所削弱,但让人宽慰的是,这地方曾在“美食频道”上得到专门介绍。

佩尔触景生情,回想起当年“佩尔家族”住在离这儿不远的锡赛德市的情景。他们不怎么外出就餐,但是他会派吉米或琳达去买些沙鲆鱼三明治、炸薯条和凉拌卷心菜。他很喜欢这些食物,所以当发现这家餐馆仍在营业的时候,他不禁喜出望外。

他需要在半岛地区处理一些事情,不过在那之前他得耽搁一段时间。另外,他饥饿难耐,觉得应该冒险前往一下公共场所。警察是不会注意到快乐的游客夫妇的——尤其是这里,因为警察相信他应该已经在前往犹他州的途中了;佩尔已经从电台里听到了这个消息,而发布者正是那个虚张声势的混蛋:查尔斯·奥弗比。

杰克餐馆带有一处室外的露台,从那里能看到渔船和海湾的景色,但是佩尔想留在室内,同时可以留心门口的动静。他小心地克制着自己的冲动,不去碰那把别在腰带后面的自动手枪,尽管它顶住腰的部位很不舒服。他在餐桌旁坐下,珍妮则坐在他的身边。她将膝盖顶在佩尔的膝盖上。

佩尔小口喝着冰爽茶。他瞥了珍妮一眼,发现她正注视着旋转餐台上的大蛋糕。“吃完沙鲆鱼后想来点甜点吗?”

“不用了,亲爱的。那些东西看起来并不诱人。”

“真的吗?”他自己也觉得它们看上去不好吃;佩尔不喜欢甜食。不过它们好歹也是大块的蛋糕。

高墙之内,在凯匹透拉监狱里,你得用一整盒香烟才能换来一小块蛋糕。

“蛋糕里只有糖、白面粉,还有调味剂。再加上玉米糖浆和廉价的巧克力。它们很好看,而且很甜,但是一点也不好吃。”

“你是干餐饮这一行的,难道你不做这种蛋糕吗?”

“不,不做,我根本不想做。”她的声音显得很欢快,同时眼睛还盯着不停旋转的蛋糕餐台。“人们会吃上很多这种玩意儿,因为怎么吃也吃不出味道,所以他们还要吃得更多。要是我做巧克力蛋糕,我就一点面粉也不放。只有巧克力、糖、磨碎的坚果、香草、蛋黄。然后我会在蛋糕顶浇上一升闪亮的覆盆子糖浆。你只要吃上几口,就能吃得心花怒放。”

“听得我都流口水了。”其实他心里面感到挺恶心的。不过珍妮在向他倾诉自己的心声,所以你得鼓励她继续讲下去。把他们灌醉,让他们开始胡扯。

和利刃相比,知识是更加有效的武器。“你通常都干这个吗?给糕点房打工?”

“呃,我最喜欢烤制食品,因为我能享有更大的控制权。我什么都是自己做的。在其他的食品类型中,你得依赖别人为你准备一些配菜。”

控制权,佩尔暗自想了一下刚才在车里做爱时的情景。真有意思。不过很快他就停止了回想。

“有时我也当服务员。这样可以拿到小费。”

“我敢打赌你一定拿到不少小费。”

“我能拿到,真的。但这要看情况。”

“你喜欢这工作吗?……你在笑什么?”

“只不过……我记不清上次什么时候有人——我是说,男朋友——曾经问过我是否喜欢自己的工作……不过,说真的,当服务员还挺有意思的。有时我假装自己不是简单的端端菜。我设想餐馆变成了自己的聚会,里面全是我的朋友和家人。”

窗外有一只饥饿的海鸥在码头木桩上方盘旋,然后又笨拙地降落下来,四处寻找食物残渣。佩尔已经忘记海鸥的个头有多大了。

珍妮继续说道:“就像我做了一只蛋糕,呃,一只婚礼蛋糕。有时我觉得这就是我们能指望得到的、仅有的一点点快乐。你烤出自己最拿手的蛋糕,大家都喜欢吃。哦,不可能永远快乐。不过究竟有什么能让人永远快乐呢?”

说得有道理。“我永远都只吃你做的蛋糕。”

她笑了一声:“哦,你肯定会吃我的蛋糕,亲爱的。不过听你这么说我还是挺高兴的。谢谢。”

这几句话使她听上去显得很成熟,这就意味着有控制权。佩尔觉得自己应该有所防备,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换了个话题:“呃,我希望你能喜欢你的沙鲆鱼。我可喜欢吃了。你还想来点冰爽茶吗?”

“不用了,我喝得够多了。只想让你贴在我身边坐着。这就是我想要的全部。”

“我们看看地图吧。” 棒槌学堂·出品

她打开了手提包,拿出了地图。她展开其中的一张,佩尔便开始仔细研究,观察过去8年里半岛地区的布局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然后他停了一会儿,注意到内心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无法明确地说清楚这种感受。只是觉得心里真的很舒服。

这时他才意识到:他自由了。

他被关了8年,时刻生活在他人的监管之下,现在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他又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完成此地的任务之后,他将远走高飞,永不回头,重新组建另一个“佩尔家族”。他环顾四周,看着餐馆里其他的顾客,特别注意到其中的几位:一位十几岁的女孩,和他隔着两张餐桌;女孩沉默不语的父母,低头只管吃东西,对他们而言,交谈仿佛是一种折磨。那女孩稍有些胖,如果她独自一个人出现在购物长廊或星巴克咖啡店,肯定能轻而易举地将其诱骗到手,让她离家出走。他只要花上两天时间,最多两天,就能让她相信和他一起驾车旅行是一件安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