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傀儡戏 章节二 诡异刺杀(第4/5页)

“适才岳针王行针,这路针法精奇果决,我也是首次得见,实在叹为观止。但以岳针王的神奇医术,如果也无法完全见效,看来这应该不是简单的医案……”

所谓“同行是冤家”,岳针王一见袁昇给相王李旦诊病,原本颇为紧张,但听了他这番话,反而暗自松了口气。既然不是简单的医案,那么就无碍自己针王的美誉。

袁昇跟李成器低语了几句,才又道:“世子既然说王府已彻查了王爷的饮食,确保没有差错。那么,小侄现在也推断不出。”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桃木符牌:“这是小侄炼制的正气符,请千岁随身携带。”

“正气符?”李旦接了木牌,疑惑道,“难道你是说,本王招了鬼怪等不干净之物?”

“那倒未必。但既然有邪异之气,我们不妨扶正祛邪,这与医家的道理相近,在无法辨别病源时,也只能固本培元,以正气驱邪气。”

“明白了,放在身上,终归有益无害。”相王李旦将那道符贴身收好,那张脸上便又见了些笑容,他从下人手中接过花铲,大步向花圃走去,“袁昇啊,陆冲跟你提过我的名花吗,来来来,看看老夫这绝品牡丹。”

沉香亭后,就是好大一片花圃。迎面一棵深黄色的牡丹极为醒目。目下已是七月中旬,应该早过了牡丹的花期,但这一大株仍然盛放着两朵深黄色的美艳牡丹。

只粗粗扫了一眼,袁昇便有惊艳之感。牡丹花瓣常见的有深红、浅红、紫、白等几种颜色,这两朵却色如黄金,怒放的花瓣在微黯的暮色中犹如涂了一层盈盈水光,便似美女粲然绽开的娇靥,泛着潋滟异彩。

“被震住了吧?”老爷子大是得意,拈髯笑道,“这是老夫一月前刚刚网罗来的异种牡丹,不但花期极长,更妙的是每天有四种颜色,正如老夫新得的那本《牡丹花王经》中所说,朝则深红,午则深碧,暮则深黄,夜则粉白。少闻这香气啊,闻多了你会上瘾的。”

(注:每日四色的牡丹,见于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卷,记开元年间“初有木芍药植于沉香亭前,其花一日忽开一枝两头,朝则深红,午则深碧,暮则深黄,夜则粉白,昼夜之内,香艳各异”。)

“确是美艳无双!”袁昇也由衷地深深一叹,“花期如此之长,已是闻所未闻,而每日四色,只怕要冠绝天下了。”这时才觉出了那抹花香,缥缥缈缈的一股冷香,初时似不为人察觉,但转眼间便直冲肺腑,让人心旷神怡。

这花已是绝艳了,但这抹香气,简直就是妖艳。只是袁昇却隐隐觉得这花颇有些古怪。

目光一闪,又见沉香亭中案头上一幅刚写完的字轴,墨意纵横,笔力沉浑,袁昇忍不住将最后那句吟了出来:“世人重华不重实,君心独喜何人知!王爷千岁,好诗好字!嗯,《牡丹芳》,王爷果然深好牡丹。这豹尾一句尤佳。”

“这首《牡丹芳》是忆一位故人的。”相王凝望着那幅字轴,却悠悠叹了口气,“她叫惠儿。当年我在宫里做傀儡时,只有惠儿是最体己的。可母后却说她诱我赏玩牡丹是玩物丧志,抽了她一顿板子。那顿板子险些将惠妃打死,着实将她的身子打虚了。后来我出了宫,回到相王府,惠儿怀胎十月,终因身子虚弱,只产下一个血团。她伤心不已,不久便黯然而去。”

他缓慢地摇着头:“老夫这辈子只对两个女子动过真心,偏她们都是喜欢牡丹的,而这两人中最让我内疚的,便是惠儿。多少年了,每次看到牡丹时,总会想起惠儿……”

袁昇发现了相王微湿的眼角,不由得心中一热。

老爷子很年轻的时候就做了傀儡,被母亲牵在手中的傀儡。随后,很可怜地,他也习惯了做傀儡。只有在这时候,如血的暮色铺在他的身上,刚刚行针后头疾小愈的一时轻松下,他忽然说了一次真话。

这一刻,他终于不再是傀儡了,而是恢复成一个很真实的老爷子。

“所以,我的‘君心’便是,活下来!”这个身上铺着残霞的老爷子缓缓举起了手,“我有五个孩子,哪怕去了一个,还有四个呢。天下第三杀又算得了什么,跟随时可取我性命的母后相比,他连母后靴子下的一抔土都比不上。”

不知为何,这位微驼着背、有些懒散的老爷子前一刻还在咧嘴冷笑,下一刻便涌出一抹睥睨天下的豪气。

袁昇答不出话来。他很想提醒相王爷,这本异种牡丹太过妖异,还是将之移除为妙。但看到李旦望向牡丹的痴迷目光,他终于将涌到口边的话改了一下:“王爷请回忆一下,您这头疼恶疾与移来这本牡丹的时间,有无关联?”

李旦立即品出了他话中的深意,洒脱地一摆手:“看上去时日差不多,不过,肯定是头疾在前,两三日后,我们才移来了这本牡丹。”

袁昇暗自松了口气,拱手一礼:“还是小心为妙,请王爷安心将养吧。”

临行前,他的目光再次望向了那幅字,尤其是最后那句“世人重华不重实,君心独喜何人知”。

那字迹浑厚老辣,将所有的疏狂豪放都收敛起来,化作一种沉寂萧然,如同这位书家王爷一样的沉寂。

李成器仍是亲自将袁昇送出。

转出了花圃,袁昇终于站定,低声道:“王爷的头疾,瞿昙大师怎么说?”

李成器一震,沉声道:“瞿昙大师也与老弟一样,有些怀疑,却也揣摩不透,便只得将王府法阵层层坚固。”

他说着望向后园西角的一处小楼。那楼下有清泉,后有假山,前有花木环绕,侧有高树掩映,可说独占地利。楼上有个赤髯老僧正倚窗而坐,似在埋首苦思什么。

“瞿昙大师!”

袁昇双眸一亮,凝神看了看那些草木泉石,默算方位,忽地身形一晃,便向小楼奔去。李成器想叫住他,却欲言又止,惊讶地看着他飞奔。袁昇奔得很快,左右穿插,或进或退,却没有片晌停留迟疑。

他最后斜斜掠上了那座假山的石径,几个起落,已踏上了山顶,立足处正和那二楼的老僧等高,便向着窗前的老僧恭敬躬身施礼。

“没一步错乱,穿云破雾,直趋中军,灵虚奇才,名不虚传!”红髯老僧点头而笑。他虽是和袁昇谈笑,但目光仍紧盯着案头的一些奇异算筹。

“惭愧,晚辈终究不能直趋阁楼,只能借着这假山的地势讨巧了。”

“这假山确是个破绽,难得你这么快就看破了此点!不过,”老僧终于抬起那张皱纹堆累的微黑脸孔,目光在袁昇的面上微微一凝,点头道,“后生,老衲正算到紧要处,请不要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