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密谋 5(第3/4页)

两辆摩托车向右倾斜着驶入缅因路,后面跟着两辆轿车。第一辆车上的保镖双眼紧盯着前方,在他和司机后面的后座上,笔直坐着一个身穿深灰色套装的高个子。在车队即将消失前,豺狼飞快地扫了一眼那个挺立的脑袋和绝不会弄错的鼻子,默默地告诉这个就要离开的形象:“下一次我就是在瞄准镜的准星里看你的脸了。”然后他找到一辆出租车,乘车返回酒店。

在道路的更远处,靠近杜洛克地铁站出口的位置,有个女人刚从那里出来。她对总统的经过也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兴趣。她正要穿过马路,警察挥手示意她退回去。几秒钟后,车队开出荣军大道,穿过大鹅卵石铺就的路面,驶入蒙帕纳斯大道。她也在第一辆雪铁龙车后座上看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侧影。她的眼睛里闪动着仇恨,甚至在车队过去后仍然继续看着,直到发现警察正在上下打量她,才连忙继续穿过马路。

雅克利娜・迪马现年二十六岁,长得很漂亮。她在爱丽舍田园大街后面的一家高级美容院做美容师,所以她知道怎样最大限度地展示自己的美丽。七月三十日的晚上,她正赶着回家——那个坐落在布勒特依广场旁边的小公寓——为晚上的约会做准备。她知道,几个小时之后,她就会全身赤裸地被她所憎恨的情人搂在怀里。她得尽可能地打扮得漂亮些。

几年前,在她的生活里最重要的事就是和男人的下一次约会。她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家人之间的关系相当亲密。父亲是一家银行的职员,很受人尊敬;母亲是一位典型的法国中产阶级贤妻良母;她自己刚刚修完美容师课程;弟弟让-克洛德在服兵役。全家住在勒维齐奈的郊外,虽然算不上奢华,但仍然是很好的房子。

一九五九年快到年底的时候,有天早餐时,陆军部来了一封电报。电文里说,陆军部极为遗憾地通知阿兰德・迪马先生及其夫人,他们的儿子,第一殖民伞兵部队的列兵让-克洛德在阿尔及利亚阵亡了。他的个人物品将尽快退还给居丧的家庭。

有那么一阵,雅克利娜的世界破碎了。无论是勒维齐奈家庭的安宁,还是其他女孩在美容院热议的伊夫・蒙当[22]的魅力,或是刚从美国传来的摇摆舞热潮,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只有一件事在她脑子里反复敲打着,就像一盘不断播放的磁带,那就是她的小让-克洛德,她亲爱的、孩子一样的弟弟,那么脆弱而温和的弟弟,憎恨战争和暴力的弟弟,只想一个人看书的弟弟,她只想去宠爱的弟弟,在阿尔及利亚一条干涸的河谷中的战斗里,被打死了。她恨,是那些阿拉伯人干的,那些令人憎恶的、肮脏的胆小鬼、傻瓜。

这时候弗朗索瓦来了。一个冬天的星期日早上,雅克利娜的父母出去看亲戚了,弗朗索瓦突然出现在这个家。那时是十二月,街面上盖着雪,花园的小路上也结了一层冰。其他人都冻得面色煞白,愁眉苦脸,而弗朗索瓦的皮肤却是那种晒出来的棕褐色,看起来十分健康。他询问是否可以和雅克利娜小姐讲话。她回答说:“我就是。”并且问他有什么事。他回答说,他指挥的那个排有一名叫让-克洛德・迪马的列兵被打死了,他带来了一封信。雅克利娜把他请进了屋。

这封信是让-克洛德死前几个星期时写的。他在山区搜寻一队刚刚洗劫了一户移民家庭的穆斯林游击队时,把信装在了衣服的里面口袋里。他们没有找到游击队,而是遭遇了一个营的训练有素的叛军部队。在黎明的曙光中,这场遭遇战进行得异常惨烈。战斗中,让-克洛德肺部中了一枪。他在临终前将这封信交给了他的排长。

雅克利娜读完信又哭了一会儿。信里没有说最后一个星期的事,都是在君士坦丁军营里的闲话家常,攻击训练和军纪之类的。其他的事情她是从弗朗索瓦那知道的:敌军从侧翼包围了他们,步步逼近。他们在丛林里后撤了四英里,用无线电不断呼叫空中支援。早上八点钟轰炸机才赶到,轰炸机引擎的尖叫声和火箭弹的轰鸣声响成一片。他还告诉她,她弟弟是自愿参加攻坚部队的,他是一名真正的男子汉。最后在一块岩石的后面,他趴在一名下士的膝盖上不断咳嗽,血都咳出来了。他像一名真正的男子汉那样死去。

弗朗索瓦对她非常温和。四年的殖民地战争把他打造成了一名职业军人。作为一名男子汉,他像殖民地的岩石一样坚硬。但他对自己手下伞兵的姐姐很和气。她为此很喜欢他,接受了他在巴黎请她吃饭的邀请。另外,她也担心她的父母回来会被吓着。她不想让他们知道让-克洛德是怎么死的。因为她的父母花了两个月才好不容易从失去爱子的悲痛中渐渐恢复正常。席间她请求中尉保证对此事保持缄默,他同意了。

然而,她却很想了解发生在阿尔及利亚的战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政客们在玩什么把戏。戴高乐去年一月从总理的位置上被一股爱国的热潮推进爱丽舍宫,他做了总统,人们相信他既可以终止战争,又能使法国继续保有阿尔及利亚。她从弗朗索瓦口中第一次听到,她父亲崇拜的那个人被称做法国的叛徒。

在弗朗索瓦休假期间,他们一直在一起。一九六○年一月,她刚从培训学校毕业就开始在这家美容院上班。现在她每天从美容院下班后,晚上都和弗朗索瓦在一起。她从他那里了解了法国武装部队的叛乱,巴黎政府与被监禁的民族解放阵线领导人艾哈迈德・本・贝拉进行的秘密谈判;以及阿尔及利亚即将被移交给那群傻瓜。

一月中旬,他返回战场。八月,他设法在马赛休假一周,而她则抓住点滴时间和他待在一起。她一直在等他,在她的心中,他被塑造成了品行优良、纯洁、有男子气概的法国青年的象征。一九六○年的整个秋天和冬天,她都在等他。白天和晚上睡觉前,她都把他的照片放在床头柜上,睡觉时则放在睡衣里贴着肚子的地方。

一九六一年春天他最后一次休假,再次来到巴黎。他们一起在街上漫步,他穿着军装,而她也穿着她最漂亮的衣服。她觉得他是这个城市里最帅、最强壮、肩膀最宽的男人。和她在一起工作的一个女孩看到了他们俩,第二天美容院里就都在议论雅克利娜的英俊伞兵。她那时正在休年假,不用上班,整日都和她的伞兵在一起。

那时,弗朗索瓦听到一些风传的消息之后十分激动。和民族解放阵线的谈判已经是公开的新闻了。他肯定,军队,真正的军队不会忍耐太久。阿尔及利亚必须留在法国的版图里,这对于他们两人——被战争磨砺得更加坚韧的二十七岁军官和崇拜他的二十三岁准妈妈来说,是一个坚定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