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民(第4/9页)

在30C,嬉皮士看了一下送过来的晚餐菜单。他的胃口很小,真正想享用的是香烟。航程有十三个小时,加上在希思罗机场行李提取处等待他那只硕大的帆布旅行包的另一个小时,然后才能溜到外面去点上一支烟。

“牛肉。”他对站在旁边满面笑容的空姐说。听他的口音似乎是美国人,但他的护照写着是从加拿大来的,名叫多诺万。

在伦敦西区一间相当隐蔽的办公室里,一部电话响了起来。坐在书桌后面的那个人瞟了一眼手表。五点三十分,天已经黑了。

“你好。”

“老板,英航010航班已经离开曼谷起飞了。”

“谢谢。”

他挂断电话。威廉・“比尔”・布特勒不喜欢在电话上长时间交谈。他其实根本就不喜欢交谈。人们知道他的个性,也知道他是一位好领导,是个惹不起的人。他的所有部下都有所不知,他曾经有个深爱着的女儿,那是他生命中的骄傲,但她上大学之后却因为吸食过量海洛因而去世。比尔・布特勒不喜欢海洛因,更不喜欢把毒品走私进来的人。就他所从事的工作来说,他是毒品的死对头。他的部门代表英国海关对毒品发起了永不妥协的战争。这个部门被简称为“重击组”,比尔・布特勒比任何人都更坚决地投身于打击毒品的工作。

五个小时过去了。几百份盒装的加热食品已经被分发一空,塑料盘子也已被收走。廉价的小瓶装葡萄酒的空瓶子也被撤走了,或是被塞进了座椅背后的布袋里。在舱位的横舱壁后,人声嘈杂的经济舱旅客终于安静了下来。

在头等舱下面的电子设备室里,两台航管计算机从三台惯性基准系统接收信息,经由无线电信号及人造卫星获取数据后,用电子器件互相联络。它们测算出飞机的位置,并指导自动驾驶仪进行微调,以使“快鸟”一○号保持在预定的航线上。

飞机下方是喀布尔与坎大哈之间的崎岖山地。在北方的潘杰希尔山区,狂热的塔利班武装分子在与沙阿・马苏德[47]交战。位于阿富汗高空的这些旅客被包围在黑暗的夜空、致命的寒冷、发动机的噪声以及严酷的地形和战争之中。

舷窗的遮光板全都放下来了,灯光也已调暗,人们都拿到了薄毛毯。大多数旅客都设法睡一会儿,有几个人在观看飞机上的电影,还有些人调频道看起音乐会来。

在34G座位里,希金斯夫人已经睡着了,毯子一直拉到下巴,嘴巴半张,轻柔地呼吸着。座位E和F中间的扶手已经被推上去,两个座位并成了一个,朱莉伸直双腿躺在那里,身上盖着暖和的毛毯,胸前抱着玩具娃娃,她也已经进入了梦乡。

约翰・希金斯没能睡着。他在飞机上从来没有睡着过。所以,尽管很累,他仍然开始回想他们在远东度过的假期。这是一次团队度假游,当然,要不是跟团,保险公司的一名小职员是不可能走到那么远的泰国来度假的。即使如此,出行仍然花费了一大笔积蓄,但这很值得。

其间他们住在普吉岛上的潘西酒店,远离灯红酒绿的芭堤雅。他绝对不想自己的家庭与那一类事情沾上边,因此非常仔细地与旅行社核实过。令他惊奇的是,妻子和女儿全都同意了。他们租自行车,骑车游览了岛上的橡胶种植园和泰族村庄。他们也曾在金碧辉煌的佛教寺院驻足,见到了身穿袈裟、诵念经文的僧人。

他在酒店为他自己和朱莉租借了潜水面镜、呼吸管和脚蹼;希金斯夫人不下海游泳,只在池子里玩了几下。戴上这些装备后,他和他女儿曾经游到近岸处的一丛珊瑚礁旁。他们在水下看到匆匆游过的鱼:三色刺蝶鱼、蝴蝶鱼、四只眼和七带豆娘鱼。

朱莉激动极了,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大喊,唯恐父亲没有看见这些漂亮的鱼。他当然是看见了,于是做手势让她戴回咬嘴,以免喝进海水。但为时已晚,她猛烈地咳了起来,他赶紧把她带回了沙滩。

酒店曾向他提供佩戴水肺潜水的训练课程,但他婉拒了。他曾在哪里读到过,这一带的水中也许会有鲨鱼,希金斯夫人也对此大惊小怪。他们这一家确实想稍微体验一下刺激的活动,但不能太冒险。

朱莉在酒店的商场里发现一只泰国小姑娘造型的洋娃娃,他为她买了下来。在物价高昂的阿曼度假村里的潘西酒店逗留了十天之后,他们假期的最后三天行程安排在了曼谷。他们在市区跟随团队游览玉佛和巨大的卧佛,闻到从湄南河飘来的臭味以及满大街汽车排气管里不断排出的尾气,差点喘不过气来。但一切都挺值的,这是人生中千载难逢的假期。

他面前的椅背上有一块小屏幕,不断显示着飞行进程。他无所事事地看着。上面有无穷无尽的数字:曼谷时间、飞过的里程、离目的地的距离、航行时间、机外温度(零下七十六摄氏度)、顶头风的风速等等。

在播放数字期间,还闪出来一张图,是这片地区的地图,还有一架白色的小飞机朝西北方向的欧洲缓缓移动。他不知道这架小飞机是不是也会像数绵羊那样,能帮助他进入梦乡。这时,珍宝客机遇上一团湍急的气流,开始颠簸,他的睡意荡然无存,又紧紧抓住了座位扶手。

他注意到走廊斜对面离他四排远的嬉皮士也醒着。他看见那人瞄了下手表,掀起毯子,站了起来。

那人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看没人注意,沿走廊朝前方的横舱壁走了过去。那里挂着一条帘子,但只拉了一半,因此有一束光从厨房区射出来,照亮了一块地毯和洗手间的两扇门。嬉皮士到门边,看了看两扇门,但哪扇也没有推。两个洗手间里无疑都有人,尽管希金斯没见到过任何人走动。嬉皮士倚在其中一扇门上,等在那里。

半分钟后,另一个人也走到嬉皮士那里。希金斯来了兴致。这个人和嬉皮士很不一样,他穿戴优雅,显然是个富人。他是从前面过来的,公务舱,甚至是头等舱。但为什么呢?

在厨房灯光的照明下可以看见,他穿着奶油色的西装和一件丝质衬衣,戴着松着结头的领带,也是丝质的。他的打扮像是来自头等舱。难道他特地走这么远来上洗手间?

然后他们开始交谈:优雅先生和嬉皮士。谈话声音很轻、很认真。主要是前面过来的那个人在说话,他身体前倾,面对着嬉皮士。嬉皮士频频点头,表示明白。从二人的身体语言可以知道,优雅人士在下达一系列指示,而嬉皮士答应按吩咐去做。

约翰・希金斯是喜欢观察周围情况的那种人,他对此开始好奇。假如优雅先生想小便,头等舱里就有五六个洗手间。在下半夜的这种时候,不可能每个洗手间都有人。不,是他们原先就约定了在这个时刻、这个地点会面。这不像是两个碰巧在一起排队等待的人在聊天,这不是在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