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声(第2/3页)

很不幸,我们的一个同伴阿特・基尔凯在下山的时候受了伤,而在我们把基尔凯抬下山的过程中,穿越一片非常危险的地带时,其他几位登山者——后来被查理称为“绳索上的兄弟”——把基尔凯裹在睡袋里,然后牢牢拴在一道陡峭的斜坡上。可是,要么是因为我们谁都没有听见的雪崩,要么是基尔凯本人(出于未知的原因)从我们拴系他的坚固锚固点滑了下来,反正他最后摔死了。

以前我就说过,从高山上这样摔下来绝不会一滴血都不流,摔下来的人几乎总是会留下一道道血痕,血肉模糊,衣服被扯破,四肢扯断,脑浆迸裂,等等。在我们下山的那几个小时里,查理一路上看到的都是他好友的血和支离破碎的肢体,而且这以后他不曾从这次的经历中真正恢复过来。多年以后,查理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和幻觉症,总认为他汽车前面的高速公路上都是鲜血。在很久很久以后,也就是1992年,他的这种病被医生称为“创伤后精神紧张症”。

在第二次乔戈里峰探险和阿特・基尔凯死后,我就和喜马拉雅山脉永别了。

不过我忽略了在那几十年里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就是这个命了,只能写写尾声了。

1948年,我去了柏林,执行战略情报局盘问纳粹军官的任务,有一次我看德国报纸——战争期间我学会了德语——偶然注意到了一篇文章,读过之后,我不禁放下啤酒,出神了好几分钟。

四位德国一流登山者在冬季尝试攀登艾格尔峰,他们选择的是与海因里希・哈勒第一次成功攀登艾格石壁时的相同路线,也就是攀登异常危险且堪称登山者夺命地的艾格尔峰北壁,北壁上有一个地方被命名为“蜘蛛”,在这个地方的最上方,他们发现了一具孤身登山者的冰冻尸体,这个地方的下面是那片白色网状垂直致命雪地,上面就是冰裂出口,过了冰裂出口,就是这座海拔13,022英尺夺命高山的最后顶峰山脊了。

这位登山者的年纪在五十五至六十岁之间,似乎对于攀登艾格尔峰而言过老了。很显然这个人碰到了横扫北壁的可怕暴风雪,因此没能登上最后几道斜坡。他独自一人在一道6英寸宽的岩架上露营时,被暴风雪困住了,天气恶劣,他上下不得,最后被冻死。这人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件、钱包或者其他可以证实他身份的东西,附近的村庄或艾格尔峰北壁脚下山谷里的克莱纳谢德格旅店里都没有人记得此人从他们那里路过。那篇文章还说,那几位德国登山者称,在这位被冻死的中年登山者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笑容。

1948年的冬天,理查・迪肯五十九岁,在这样的年纪尝试攀登任何危险山壁都是疯狂之举,更不要说是孤身一人去登山,更更不要说攀登的对象是艾格尔峰了。虽然尸体的身份永远也不能得到证实(而且不可能再见到那具尸体,因为在1948年夏末第二次尝试登顶的登山者到达那个高度之前,尸体就已经被雪崩卷走了),而且那几位德国登山者发现尸体时身上也没带照相机,我却可以清清楚楚地想象到理查的脸。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暴风雪令他止步于与顶峰如此接近的地方,低体温症开始出现,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他必定不会责怪那座山。

他经常说,他命中注定要死在艾格尔峰北壁。

理查的那次孤身登顶尝试——如果那人真是理查的话(没有证据支撑这一点,我只是在心里肯定是理查无疑)——是不是在雷吉死后或返回印度后他才出发,又或者是不是她一直在等着他从那座山上返回尼泊尔,我无法肯定。我无法想象她会允许他在冬天一个人去尝试攀登艾格尔峰,而且是在欧洲的那场战争刚刚结束后不久,不过我同样无法想象,在理查打定主意之后,会有任何人与事能够阻止他。据那几个德国人称,那个人头发斑白,不过他那具冰冻的尸体看上去则是顶尖的运动员体形,那可以说是一具优秀登山者的尸体。

我最后要说的是,自从我和帕桑医生在1925年分开之后,几十年来我们一直保持联络,并且我两次去印度看他,一次是在1931年,另一次是在1948年的夏天。我第二次去见他主要是为了给他看那年冬天死在艾格尔峰上那名孤身登山者的报道。

帕桑是全印度平民中最富有的人之一,而且他很好地利用了他的财富。布罗姆利夫人于1935年去世,所以来自前布罗姆利大吉岭种茶场的财富就都归帕桑和他的家人所有了。他有七个子女,而且长大成人后都很成功,包括一名女儿在内的三个孩子都在印度议会里任职。帕桑把他的大部分财富都用于帮助印度百姓,把钱捐给医院、救济院、诊所和奖学金基金会,并且资助怀揣医生梦的年轻印度学子。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研究医院至今依旧享有盛名,长盛不衰。

帕桑于1973年去世。他的名字和他的遗赠不仅在大吉岭而且在全印度都受人尊敬。

几十年来我们之间的通信时断时续,却充满了回忆和感情,而且我已经留言把我们之间的通信随着那些笔记本和那个柯达袖珍相机一并寄给你了,丹。

啊,是的,那架相机。乔治・马洛里的相机。从1925年的珠峰之旅中,我带回了两件重要的东西,一个是理查的韦伯利左轮手枪,二战期间我在希腊群岛和其他地方都用过,另一个就是马洛里的小柯达袖珍相机。1925年5月的那一天,在珠峰27,000多英尺的地方,我们在桑迪・欧文的尸体上找到了那架相机。

我始终没有把相机里的胶卷冲洗出来,事实上我从来都没有把胶卷从相机中取出来。不过几年前,我想应该是1975年,一位柯达公司的研究人员和我在科罗拉多州阿斯彭进行简单的攀登,这时候我和他聊了聊,问他如果有这样一架被遗落在喜马拉雅山脉的相机(我只告诉他相机遗落的位置“海拔非常高”,此外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那里面的胶卷是不是还能够冲印出来……胶卷上是不是还有影像。

“当然可以,”那位专家说,“特别是,相机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处于寒冷干燥的空气中,这就更加没问题了。”然后他神神秘秘地眯起眼睛看着我,说:“我敢打赌,你说的准是乔治・马洛里失踪时带的那架从来都没有人找到过的柯达袖珍相机,对不对?虽然你没说起过,不过我知道你曾经去过喜马拉雅山,你攀登过乔戈里峰,对不对?你想知道如果那架相机能找得到,我们是不是可以恢复马洛里和欧文在顶峰上的照片……来呀,杰克,承认吧。你想的就是那架相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