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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我不禁哈哈大笑。“你并没有说服我,凭那个德国人的几张照片,那个长着大胡子的小丑和疯子的照片,就能对英国和其他任何国家的未来安全产生任何影响。”

丘吉尔耸耸肩。这样一个大块头穿着花哨的睡袍做出这样一个动作真有点儿像奥利弗・哈代的姿势。“那些照片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丘吉尔说,他的声音变了。我感觉他和我打起了官腔,就是那种他在电台里说话的调调。他伸手拿起一本书,我进来时他正在看这本书,并把那书封面冲下放在红木书桌边上的一张长台一侧。“阿道夫・希特勒先生在狱中写了一本书,在你们去喜马拉雅山脉那几个月里进行了改写和文字编辑,而且,总的说来,吸引了数量不多却十分疯狂的读者。我这里有一本预发本。希特勒先生希望给这本骇人听闻——我保证,佩里先生,这本书真正堪称骇人听闻——的书起名为Vierinhalb Jahre Kampf gegen Lüge, Dummheit und Feigheit,简单翻译过来就是《一场历时四年半针对谎言、愚蠢和懦弱的斗争》。佩里先生,作为作家,我知道希特勒先生给他的书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一本也甭想卖出去。很幸运,只是对于希特勒本人很幸运而已,他的德国出版商简化了书名,于是真正出版的书名就成了Mein Kampf,也就是《我的奋斗》。”

我本来以为书名会是一句妙语。结果却全不沾边。

丘吉尔把书递过来给我。“接着这本书,佩里先生。读一读。你可以把它带走。这书几年之后或许才会在英国和美国上市销售。或许几年之后这书在德国会成为必读之物。看看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对德国、欧洲、犹太人和整个世界都有什么疯狂的计划吧。”丘吉尔说“纳粹”两字的发音很像是在说“纳集”。

“我看不懂也不会说德语。”我冷冷地说。我用那只空出来的手拿着这本书,又喝了一口苏格兰威士忌。我的一部分自己真想把这本书扔回给他,然后转身走出这间房间,打包行李,离开这个地方,即便三更半夜的,在乡下我根本找不到一辆出租车。但我可以步行离开。

不过我还是犹豫了,依旧手拿希特勒写的那本分量沉重的书,另一只手举着威士忌酒杯。

“不管怎么说,”我说,“即便你是一个作家,你也应该知道,书无关紧要。人命才是一切。”

丘吉尔走近一步,他的那双旧拖鞋发出轻轻的嗒嗒声。“那么,在你离开之前,佩里先生,请了解一点。我认识并且十分尊敬理查・迪肯的父亲,而且在战争前后就认识理查本人。他理解我……我们……正在做的事情。理查・迪肯见识过未加制止的侵略会带来什么样的惨痛代价。

“你还要了解一点,”他接着说,声调平缓,并无气势汹汹的意味,“雷吉・布罗姆利九岁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而且非常喜欢她。她的表弟珀西不仅赢得了我的喜欢和看重,而且他还是‘一战’期间和‘一战’结束后我的海军情报网络的核心人物。为了我们的国家,他牺牲了很多,其中也包括他的名誉,佩里先生。而且,我为他们而泣,我真的哭过,这是因为我甚至不能让他的勇气和牺牲为世人所知……不过这就是情报工作,佩里先生。”

我把空威士忌酒杯放在镶嵌皮革的红木书桌上,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这张书桌属于丘吉尔的父亲,不过我没有放下他给我的那本沉重的书。我强烈希望能大骂这个又矮又胖的男人,说些话让他也尝一尝与那三位朋友有关的回忆灼痛我心时的痛苦滋味,不过我的另一部分自我只是希望能够离开这里,好好思考丘吉尔说过的话。我肯定,到最后我还是不会按照心里的想法,做出过激的举动,可尽管如此,我想想总归是可以的吧。

“你希望今天早晨——当然是等天亮了——坐一早的列车离开这里,还是愿意在查特韦尔过完这个周末,以便我们接着聊?”

“离开,”我说,“我去打包,做好准备,早晨8点就走。”

“我会让人在7点给你准备好早餐,让司机在你方便的时候送你去火车站。”丘吉尔说,“我恐怕不能送你了,因为我会睡到很晚,然后在起床前在床上把今天的大部分工作都做了。你会在伦敦待一段时间吗,佩里先生?”

“不。我会尽快离开英国。”

“回阿尔卑斯山?”丘吉尔说,他的脸颊红红的,微笑如婴儿一般。

“不,”我厉声说,“回家。回美国。远离欧洲。”

“我祝你一路顺风,同时感谢你和我们共同的朋友,做出了杰出贡献和所有的牺牲。”丘吉尔说,他终于伸出了他的手。

我只犹豫了片刻便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有力,甚至还长了老茧,或许是因为他经常砌砖、挖池塘和建坝墙的缘故。

*

那天早上晚些时候,汽车载着我,几乎是静静地沿着那条长长的车道行驶,远离查特韦尔,远离——他管这里叫什么来着?“惬意的猪”?老天,英国人真是可爱到了极点。汽车驶过古老参天的橡树和榆树、月桂树和修剪过的杜鹃花,然后驶过入口大门附近最后一片茂盛的针叶树。晨光之下,所有的花与树上面都落满了露水,晶莹闪烁,我强忍住那股冲动,才没有回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