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自白(第2/3页)

“好吧,克拉布斯。”我听见自己说,“我投降。你说的都对。”

葛雷夫又把身子往回靠到椅子里。他赢了,此时他吐了一口气,面露微笑。看起来不像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只是很高兴了结了一件事。我在那张心知稍后会被我丢掉的纸上面,写下:对胜利习以为常。

最奇怪的是,我没有被打败的感觉,只是松了一口气。没错,我只是有点闷而已。

“不过,客户那边要求我提供一些具体的信息。”我说,“你介意我继续下去吗?”

克拉布斯.葛雷夫闭上眼睛,把双手的指尖相抵,摇摇头。

“很好。”我说,“那么,我希望你能说一下你的简历。”

克拉布斯.葛雷夫一边说他自己的故事,我一边做笔记。在家中三个小孩里,他是最小的。他在鹿特丹长大。那是一个乱糟糟的海港,不过他们家是上流社会的一员,他爸爸是飞利浦电子公司的高层。克拉布斯和他的两个姊姊每年都会到位于奥斯陆峡湾的颂恩镇,在外祖父母的农舍里度过漫长的夏天,学习挪威文。他爸爸觉得他这个么子被宠坏了,欠缺纪律,因此两人关系很紧张。

“他是对的。”葛雷夫微笑说,“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有好成绩,又是个跑步健将。等到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引起我的兴趣,于是我开始造访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这在鹿特丹一点都不难找。我不曾在那里有过朋友,后来也没在那里交到新朋友。不过我有的是钱。所以,我开始尝试各种狗皮倒灶的事:酗酒、呼麻、嫖妓、小窃案,然后渐渐开始吸毒。回家时我爸总以为我是去打拳击,才会被揍得鼻青脸肿,双眼充血。我待在那种地方的时间越来越长,那里的人不但让我留下,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会管东管西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这种新生活。我身边的人都把我看成一个怪胎,一个他们不能了解的十六岁寂寞少年。而我就是喜欢他们这种态度。渐渐地,我的生活型态影响了我在学校的表现,但我不在意。最后我爸才惊觉苗头不对。而也许就是这样我才获得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想拥有的东西:他的关切。他用平静与严肃的语调跟我说话,我用吼的回答他。有时候我看得出他已经处于失控边缘。我喜欢这样。他把我送到奥斯陆的外祖父母家,我就是在那里完成最后两年中学学业。你跟你爸相处得怎样,罗格?”

我很快地写下三个以“自”开头的词汇。自信。自贬。还有自觉。

“我们不怎么交谈。”我说,“他和我差很多,不过那都过去了。”

“过去了?他去世了吗?”

“我爸妈死于一场车祸。”

“他的工作是什么?”

“外交人员。英国大使馆的。他在奥斯陆认识我妈。”

葛雷夫把头歪一边,打量着我。“你想念他吗?”

“不。你爸还活着吗?”

“我想应该没有。”

“你想?”

克拉布斯.葛雷夫叹了一大口气,把掌心阖在一起。“我十八岁的时候他失踪了。他没有回家吃晚餐。他的同事们说他跟往常一样在六点离开。我妈打电话给警察。警方很快就采取行动,因为当时欧洲常有富商遭到左翼恐怖份子绑架。高速公路上没有出车祸,没有任何一个叫做伯恩哈德.葛雷夫的人被送进医院。没有任何一份旅客名单上有他的名字,他的车辆也没有在任何地方进出过。自此他一直行踪不明。”

“你觉得他出了什么意外?”

“我不觉得是意外。也许他把车开到德国去,用假名住进汽车旅馆,想自杀但开不了枪。所以,他有可能在大半夜开车上路,在某个森林里看到一个黑水湖,把车开进湖里。又或者他在飞利浦外面的停车场被绑架,两个拿着手枪、坐在后座的人想挟持他;他们打了起来,被人一枪击中脑袋,当晚我爸被连人带车送到废车处理场,压成铁饼后被切成许多块。又或者他正坐在某处,一手拿着有小雨伞当装饰品的鸡尾酒杯,另一手抱着应召女郎。”

我试着观察葛雷夫脸上或者声音里是否有任何反应。完全没有。要不是他常常想这件事,就是他简直是个铁石心肠的浑球。我不知道自己比较喜欢哪一种。

“你十八岁的时候住在奥斯陆。”我说,“你爸失踪了。你是个问题少年。接下来呢?”

“我以第一名的成绩完成中学学业,申请加入荷兰皇家海军陆战队。”

“突击队员。充满男子气概的精英部队,是吗?”

“没错。”

“一百个人里面只有一个会录取的那种部队?”

“差不多是那样。我获选去参加入伍测验,一整个月被部队按部就班地操练,其目的是要把我们逼到几乎崩溃的地步。如果通过了测验,就能继续花四年的时间接受磨练。”

“听起来跟我在电影里看到的很像。”

“相信我,罗格,你不可能透过任何电影去体会我们的遭遇。”

我看看他。相信他说的话。

“后来,我加入了位于杜恩镇的反恐部队‘特别支持部队’,待了八年,获得周游列国的机会。我去过苏里南、荷属西印度群岛、印尼,还有阿富汗。冬天到哈尔斯塔市与佛斯市去参加演练。在苏里南的一次反毒行动中,我被俘虏,还遭到拷打。”

“听起来很刺激。你守口如瓶啰?”

克拉布斯.葛雷夫微笑说:“守口如瓶?我像长舌妇似的讲个不停。被那些毒枭们逼供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把身子往前倾。“真的?他们都怎么做?”

回答之前,葛雷夫抬起眉头,仔细观察我。“我想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罗格。”

我有点失望,但是点点头,又往后坐回去。

“所以,你的部队同袍们因此都被干掉了,或者是遭遇类似的情况?”

“没有。当毒枭按照我供出的那些地点去发动攻击时,部队当然都已经离开了。我在地牢里待了两个月,只能吃烂掉的水果,喝的则是被蚊子下过蛋的水。等到特别支持部队把我救出去时,我只剩下四十五公斤。”

我看着他。试着想像他们怎么对他刑求,他是怎么撑过去的,还有四十五公斤的克拉布斯.葛雷夫长什么样子。跟现在不一样,这是当然的。但是实际上差别并没有那么大。

我说:“所以你退伍了,这一点也不令我感到意外。”

“那不是我退伍的原因。待在特别支持部队的那八年是我这辈子最棒的一段时间,罗格。最重要的就是你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子:同袍间的情谊,还有忠诚。此外,还有我学到的东西,后来成为我的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