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偷画(第2/2页)

我向上走到前门去,听见远处传来鸟叫声,还有塞特猎犬狂吠着。面试时,兰德说他没有管家,白天时老婆不在家,孩子们都上学去了,也没养狗。但是这种事没有人能百分之百确定的。通常来讲,我要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五的把握才会作案,然后用肾上腺素来提升我的观察力、听力与感应力,弥补那百分之零点五的不足。

我拿出乌维在“寿司与咖啡”拿给我的钥匙,那是所有用户都必须交给三城公司的备用钥匙,以免他们不在家时出现了窃盗、火灾或系统故障的状况。插进锁头后,它喀一声轻易地转动了。

接着我就进了屋里。墙上那不起眼的防盗铃沉睡着,平常亮着的灯也熄灭了。我戴上手套,把手套跟连身工作服的袖子用胶带黏起来,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体毛掉落在地板上。我把戴在鸭舌帽下面的浴帽往下拉,盖住耳朵。重点是,绝对不能留下任何DNA物证。乌维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不干脆把头发剃光就好?

除了荻雅娜之外,我最不愿意割舍的东西就是我的头发,但我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

我有很多时间,但还是沿着走廊很快地往下走。楼梯上方墙壁上挂着两幅画,画的想必就是兰德的两个孩子。我完全搞不懂这些大人为什么要花冤枉钱在这上面,请画家把他们挚爱的孩子们画成令人尴尬而且满脸哀愁的模样。难道他们喜欢看家里访客们的窘态吗?客厅里摆满了豪华的家具,但看来单调乏味。唯一的例外是那张由盖塔诺.贝许(Gaetano Pesce)设计的椅子,颜色红得像消防车,形状有如一个两腿开开的胖女人,前方那张可以用来搁脚,大大的方形矮椅则仿佛是她刚刚生出来的小孩。这应该不是耶雷米亚.兰德说要买的吧?

椅子上方挂的就是〈伊娃.穆铎奇〉,画的是孟克在十九、二十世纪交会之际结识的英国小提琴家,当他为她画肖像时,是直接把草稿打在石头上的。这幅版画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了,直到此刻,在这光线之下我才看出画中人像谁。是柔媞。柔媞.马森。跟我刻意从记忆中抹去的那个女人一样,画中的那张脸是如此苍白,并且带着忧郁的眼神。

我把画从墙上拿下来,朝下摆在桌上,用美工刀切割。这张石版画被印在米黄色纸上,用的是现代画框,所以不用去钉。简而言之,这差事简单无比。

一阵防盗铃声毫无预警地打破了沉寂。铃声响个不停,音频在一千到八千赫兹之间摆荡着,那声音划破天际传出去,完全掩盖住背景的一切声响,几百公尺以外都听得到。我呆住了。从街上传来的铃声只持续了几秒就停了。一定是车主不小心触动的。

我继续干活。打开卷宗夹,把版画摆进去,拿出我事先在家里打印出来的〈伊娃.穆铎奇〉。才不到四分钟我就把它装回画框里,恢复原状,摆回墙上。我低头检视它。荒谬的是,这幅画假得实在太明显,但等到盗画案的受害者发现时,可能已经是几个礼拜以后的事了。春天时我偷了克努特.罗斯(Knut Rose)画的油画〈马与小骑士〉,拿来掉包的是一张从艺术书籍上扫描下来,放大打印的图。四周后他们才报案。这张〈伊娃.穆铎奇〉可能会因为纸的颜色太白而露馅,但也许要过一阵子才有人发现。不过,等到那个时候,就没有办法确认窃案发生的时间了,而且房子不知道已经被打扫了多少次,就连一丁点DNA证据也不会留下。因为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找DNA证据。去年,乌维跟我曾在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里连续犯下四起窃盗案,之后布雷德.史贝瑞警监(那个喜欢在媒体上出锋头的金发白痴)还接受《晚邮报》的采访,宣称有一群专偷艺术品的专业窃贼正四处犯案。他还说,尽管遭窃的都不是售价最高的作品,但是为了在这股歪风刚开始时就把它断绝,警局肃窃组办案时,将会采用一般只有谋杀案与大宗贩毒案会使用的侦办技巧。有鉴于此,奥斯陆的市民们大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说这句话时,史贝瑞那一头帅气的乱发在风中飘动着,在摄影师离开前,他一双铁灰色眼睛还盯着镜头看。当然,他没有说实话:他们之所以急着要破案,是因为来自受窃地区居民们的压力,他们可都是一些深具政治影响力的有钱人,最在意的就是保护自己的财产,保护跟他们一样有钱的人。而且,那一年秋天稍早荻雅娜曾跟我说,常出现在报上那个干劲十足的警察到艺廊去了一趟,盘问她有哪些客户,还有谁的家里有什么画作;我必须承认,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显然偷画贼非常清楚哪一幅画就挂在谁的家里。当荻雅娜问我为什么要皱眉头的时候,我挤出一抹微笑,回答她说,我不喜欢有人出现在她身边两公尺范围内,那有可能是我的情敌。令我惊讶的是,她在大笑前居然还脸红了一下。

我机伶地走回前门,小心拿掉浴帽与手套,出门前先把门把的两边都擦一擦。白天的街道仍是如此宁静,因为阳光明媚,秋日的天气显得凉爽而干燥。

去拿车的路上我看看手表。十二点十四分。我打破纪录了。我的心跳很快,但也很规律。再过四十六分钟,乌维就会从中控室启动防盗铃。我猜,大概在同一时间,耶雷米亚.兰德也会出现在我们的面谈室里,站起来跟董事长握握手,最后一次说声抱歉,然后离开办公室,接下来他要做什么我就管不着了。但他当然还是我的人马。费迪南会照我指示的跟客户解释说,没能成功网罗实在是很可惜,但如果他们想要争取到像兰德这么优秀的人选,就应该考虑把薪水提高百分之二十。当然了,如果能提高三分之一的话,就更有机会了。

而这只是个开始而已。再过两个小时又四十六分钟,我将要去干一票大的。我要猎葛雷夫的头。我的薪水太少,那又怎样?在斯德哥尔摩的老板,去你妈的,布雷德.史贝瑞,去你妈的。我可是这一行里最厉害的。

我吹起了口哨,鞋子踩得落叶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