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5/6页)

伦敦刚遭遇过炸弹袭击,今天又是周五,车流拥堵。我坐在车里,在素昧平生的人群中,随车飞驰,目的地未知而只有面临的危险是肯定的。你可能会问,我,新晋特工萨尔沃有没有被吓懵?我没有。我现在出发去为雇主们服务,对国家、对刚果、对安德森先生、对汉娜都有益。现在我又想起了邻居保拉,佩内洛普的知己,我怀疑她俩是狼獾一类。保拉曾经在加拿大一所小型大学学过心理学,但她没多少愿意付费的顾客,所以惯于欺骗任何不够警觉而撞到她枪口上的人。她在喝了我大半瓶里奥哈红葡萄酒后告诉我,我身上有不少缺点,其中之一就是缺乏猎物意识,我就是这样知道了她职业上惯耍的伎俩。

客车里坐着五个人。车子从伯克利广场转西,跟在摩托警察护送队之后在巴士专用车道上疾驰,闯红灯,绕过交通岛行驶到另外一边。但车内的气氛很平静,就好像我们在河上出游一样。挡风玻璃映出我们那位便衣司机的身影,他似乎没怎么动就能灵活地换挡。司机旁边坐着麦克西,他并未系上安全带,把那个防毒面具箱似的旅行包打开放在膝盖上,就着他头顶的灯翻看一本发霉的笔记本,同时还对着手机讲一长串颠三倒四的话:

“斯文死到哪里去了?他妈的,叫他马上动身,乘坐今晚的班机。我需要六十个人下周末之前随时待命。如果他不得不在开普敦包机把他们送来,那他活该倒霉。要合适能干的,哈利。我要老练而且正当壮年的,听明白了?高报酬,全保险。你还想要什么?免费妓女?”

坐在我两旁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人,我正想去结识一下。右边的灰白马尾辫大汉叫本尼。他自我介绍时给了我一个折筋断骨式的握手,让我疼得受不了。他身材粗大,脸上长满了麻子,看上去就像一个没落的拳手。从他的口音我判断他是在罗得西亚4长大的白人。坐在我左边的平头男子的体型只有本尼的一半大,尽管他叫自己“安东”,但我听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伦敦佬。他穿着一件比我那件好一些的运动上衣,一件熨烫得笔挺的华达呢长裤,以及一双骨质鞋尖的褐色皮鞋。我已经说过,我对鞋子锃亮的人总是很敬畏。

“这就是你的全部行李,是吗,先生?”安东低声问道,用鞋尖戳了戳我的“雷辛”牌仿皮旅行包。

“安东,那就是我的全部行李。”

“那么里面装了什么?”他说话时嘴没怎么动,离他远一点就很难听到他到底说什么。

“个人物品,长官。”我礼貌地回答道。

“个人到什么程度,先生?像磁带录音机一样的个人用品?还是九毫米自动手枪?或者是薄短裤?现在什么是个人的东西我们是怎么也搞不懂了,是吧,本杰?”

“是搞不懂。”坐在我另一边的大个子本尼附和着。

麦克西粗鄙的独白依然从前座大声地传来:

“我才不管现在是晚上几点了。考基他妈的从来就不睡觉。如果从今天起五天内他不能准备好,他就会错过这场盛会。嗯,你他妈的有没有带根铅笔,你也弄丢了?”

我们经过了骑士桥,然后是切尔西。我很高兴自己没看见吓呆了的小孩正紧紧地攀附在堤壁上。我们的摩托骑警护卫队正朝西驶去,又闯过一处红灯,然后突然左转,往正南方向驶去,我给转晕了,脑中留下一阵无法控制的轰响。我们正在过巴特西大桥!我们离威尔士王子大道诺福克大厦17号,离我的公寓,佩内洛普的公寓,我俩的公寓仅仅一千码远,而一秒之后,我们就可以接近那里。我脑中仿佛浮现出与佩内洛普的理想化婚姻生活,那跟我对布里琪特的性幻想很相似。在我左边是公园,我曾心里盘算着,用不了几年,我就可以带着我俩的儿女到露天游乐场玩!在我后面是泰晤士河。有多少次,我和佩内洛普在做爱之后或吃饭之后沿着牵道散步啊。看,我能够看见我们卧室的窗户了。当时我急于穿上晚礼服,忘了把灯关掉。

我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即使只是兼职的,就是被雷电击中,皇家特工也一定不能喜形于色。但想像着我的故里巴特西要拥抱游子归来,我不禁产生了所有初次通奸者熟悉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害怕被赶到大街上,除了一个行李箱什么也没有;害怕失去那位高贵女人的尊敬,因为比起其他女人,你还是珍爱她,想要跟她在一起,但你记起这一点时已为时太晚;你怕失去你的CD收藏品,怕在财富的阶梯上滑落下来,怕失去可怜的立锥之地,怕死在希思公园的灌木丛下却无人知晓。

我们已经上了桥,我家的前门离桥身很近了。警察护卫队开着摩托车离开了。我们的司机再次左转,但这次是沿着一处斜坡往下走,穿过一个敞开着的大门,最后呼啸着停了下来。客车的门砰地打开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传了进来,但让我困惑的是,我找不到声音来自何处。然后我才看见,离我们不到三十码的地方,在钠灯的照射下,停着一架银色的直升飞机,螺旋桨已经在转动了。

“我们去哪里?”看见安东轻灵地跳到停机坪上,我大声问他。

“去搭乘你的生命之旅,先生。今晚去伦敦机场。现在把你的屁股从车里移出来!”

麦克西还没朝直升飞机走上三步,听到我跟安东的对话,他突然转过身来,防毒面具箱似的旅行包撞到他的屁股上。他把安东推到一边,凑了过来。

“有什么问题吗,小伙子?”

“那是我的家,先生。就在路上面。离这就五百码。我和我妻子住在那里。这是属于她的夜晚。”我解释道,心烦意乱之下再次忘了自己本应是住在一处邮局的小屋。

“小伙子,‘她的夜晚’是什么意思?”

“今晚报社专门为她举办了一个酒会,先生。她升职了,她是一名最好的记者,事业上很成功。”

“是吗?那你想要怎么做?是要跟我们走,还是他妈的回家看你老婆,把我们撂在这里?”

帮我解围的是大喇叭索恩可笑的身影,索恩,还有之前类似的偷人妻者,以及我象征性地倒进了垃圾处理器的鸡排大餐,不管是倒掉的还是没倒掉的,这些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如我所料,心境一下子变了,我觉得很羞惭:在我脆弱的时候,我的崇高使命感竟差点让位给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麦克西前头带路,本尼和安东走在我的两边,我们朝着直升飞机大步走去。大个子本尼把我拉上了舷梯,进了敞开着的舱门;安东把我按到一个靠窗的位置上,他自己紧靠着我坐了下来;麦克西则坐到飞行员旁边,塞上了一对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