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个月之后

第一天:下午1点56分——斯特西

轿车转过最后一个弯来到了贝克街,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就在他们前面站着一大群记者和电视台工作人员,这些人围住了院子前门,占据了半条街。从他们的神情看,一定是天刚亮就来这里蹲守了。有人眼尖发现了他们的车,人群随即一拥而上。几秒钟的工夫,轿车就被围得水泄不通,麦克风、摄像机贴上了车窗,记者和新闻主播们推推攘攘,手肘并用,高声提着问,几名警察想要拦住他们,但根本拦不住。

斯特西从后排车座上坐起来,盯着外面,这样的骚动场面是她始料未及的。这下可麻烦了。

她又扭转身,从侧面和后面的车窗往外看,而坐在她旁边的麦克莱恩夫人则探身向前,指挥司机尽量把车停在靠近院子前门的位置。同时,紧随其后的汽车上,下来麦克莱恩夫人的秘书佩妮·里克曼,她挤进人群,对着混乱的人群挥舞着手指,大声命令警卫把媒体往后赶,为斯特西和麦克莱恩夫人的车腾出一圈空地,好让他们下车。

斯特西三年前被判刑的时候,情况和这时截然不同。那天当她走出法院时,大门前的台阶上只有寥寥几个支持者站成一排在那儿示威,一边高喊口号,一边挥舞着标语牌,牌子上写着“想和孩子在一起的妈妈不应该进监狱”,或者是“这个国家还有正义吗?”等等。

人们的示威没有丝毫作用,因为法院已经审理宣判了。斯特西那时十七岁,正要被押往凯瑞威女子监狱服刑,她被判了五年监禁,原因是袭击了一位女社工,不让她带走儿子。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了。要不是参加了州长新实施的早释计划,她还要在监狱再待两年。

现在,她自由了,或者说,如果没有这些围在四周的记者碍事的话,就真的自由了。

车门打开了,警卫们围成了一个半圆以保证他们顺利通行。斯特西迅速看了一眼麦克莱恩夫人,得到允许后,斯特西低着头下了车,一边用手遮挡着脸,躲开相机的闪光。警卫们围拢过来,一队人和他们一起走进院子前门,上了台阶,来到门廊。

麦克莱恩夫人转过身去回答提问并对着镜头摆拍,斯特西舒了口气,放松肩膀,仔细打量着这个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又回到了这里,这个她最初避所不及的地方,真是讽刺。葛伊琳·查姆斯从来都不是一位模范母亲。儿童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比邮递员都还熟悉去她家的路。对于斯特西,十五岁就未婚生子恐怕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幸事,但是对于曾经梦想当一名舞蹈家,生活在花花绿绿的大城市的葛伊琳来说,十几岁就当妈妈却并非首选。

斯特西知道,生了她是葛伊琳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她一出世,就把母亲的生活给毁了。十四年来,她感觉自己在母亲眼里就是垃圾,相比之下,她更向往街头混混的生活。这就是斯特西后来离家出走的原因。

现在站在这里看去,一切都没变——房子依旧破烂,白色油漆外墙脏兮兮的,门廊里依旧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围栏依旧残断,这么久了她母亲也没修理。而斯特西必须在这里生活至少半年的时间。这是她获释的条件之一。

简直是地狱。

斯特西一分钟也不想待在这里,只要有机会,她一定要离开这儿去寻找她的儿子:泰勒。

在她后面,记者和电视台工作人员像沙丁鱼一样挤在大门外,人潮一直漫过马路,沿路涌到两栋房子门前。从前门离开是绝不可能的。斯特西必须想个其他的办法,还得赶紧。泰勒2点30就放学,斯特西不知道领养他的人家住在哪里,所以一旦到校晚了没接到泰勒,她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一名警卫靠过来,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他看看麦克莱恩夫人,夫人点点头,他于是用手指按了下门铃,然后贴近房门。听得到屋子里传来的门铃声。斯特西紧紧抱着双臂,低头等着。

还是没人回应,麦克莱恩夫人探过身,敲打着门上的玻璃板。依旧没人开门,记者们还在举着手机拍照,高声发问。麦克莱恩夫人瞪了一眼佩妮·里克曼,好像在说:“你不是说她在家吗?”佩妮耸了耸肩,一脸无奈地说:“葛伊琳是这样说的,她电话里说,她会在家的。”

大门外,几个警察挤过人群,命令媒体记者们后退,不要靠近大门。斯特西转过身,正好瞧了一眼佩妮的手表,她的心咯噔一下——比她想的还要晚。

斯特西原打算开母亲的车去接泰勒,然后直接带他去韦恩家。这个计划她在狱中给韦恩写信说过,那些信件都是偷偷送出去的。如果交通顺畅,去泰勒学校完全来得及。但是葛伊琳没有按时接电话,斯特西动身的时间,比原来约定的晚了二十分钟。到现在,他们已经晚了将近半个小时了。

筹划了几个月,最后竟然会是这样。斯特西心急如焚,一滴汗珠沿着脊背滚下来。

佩妮看看麦克莱恩夫人,挑了下眉,麦克莱恩夫人点头回应。正当佩妮把手伸向把手时,玻璃板后的蕾丝帘子一掀,门开了,葛伊琳·查姆斯堵在门口。

她和斯特西记忆里的样子没什么差别,微胖的腰身,染成金色的披肩长发,褪色的牛仔裤,低胸上衣,深而干瘪的乳沟,光着脚。

“你回来晚了。”葛伊琳说,算是打招呼。她没说“不好意思,我没听到门铃”,也没说“你好,斯特西,很高兴见到你”。

一点也不意外。葛伊琳同意斯特西和她一起住,只是因为她以为有利可图。到后来得知并不是这么回事后,她就一直不怎么配合。

她铁着脸,向后退了一步,把门开得更大些,一言不发地把他们让进屋。伊丽莎白·麦克莱恩跨过门槛,走进去,然后是斯特西,最后进去的是佩妮。

屋子里也没什么变化——一样破烂的旧沙发,一样破旧的地毯,一样是满屋的家具的霉臭味,混杂着刺鼻的香烟味和厨房的油污味。

麦克莱恩夫人去关门,葛伊琳则走向一把旧天鹅绒扶手椅,显然她刚才一直坐在那里。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从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拿起一根点着的烟。弹了弹烟灰,葛伊琳吐了一口烟雾,终于抬起头来——蓝色的眼睛冷冰冰的,常年吸烟导致嘴唇周围布满深深的皱纹。没有一丝笑容。那神情,就好像面对的是一帮破门而入的劫匪似的。

“你们比我预想的晚到了半小时。”葛伊琳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

麦克莱恩夫人点点头表示认同,说:“很抱歉,路上塞车了。但是很高兴终于见到您了,查姆斯夫人。我是伊丽莎白·麦克莱恩,查尔斯·麦克莱恩基金会监管人。这位是佩妮·里克曼,我的秘书。”她说着,向站在她旁边的女人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