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夜(第2/5页)

刘新宇搬了把椅子在他俩身边坐下,望着呼延云说:“呼延,你因为一时受骗生气,我理解,但老段一没有请你进他家,二没有请你报警,说难听点咱那是地地道道的愿者上钩。既然你的目的是不让悲剧再次发生,不让老段犯下更严重的错误,那能不能把今时往日的恩恩怨怨都先放一放,跟老段好好谈谈,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大家都满意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房间陷入了沉寂,刘新宇恢复了平素的沉静,呼延云一边把玩着仿真枪一边思索着什么,段新迎的脸上则挂着深浅莫测的冷笑。

地板上,三个人的身影像三颗潜入深水的鹅卵石,既固执不动,又随着光影的浮掠,闪耀着异样的颤动。

过了很久很久,呼延云笔挺的腰板慢慢地放松,弯向了段新迎,口吻也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老段,我给你说一段话,你听听怎么样?‘一旦我接过案子,那么等于启动了一辆没有停止键的挖掘机,我只会追求真相与正义,即便结果对我的当事人不利,我也会一查到底’。”

段新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段话,是我答应于家接手他们的案件之前,面对面告诉于家的律师的。”呼延云说,“我当时就曾经表示,对于三年前你女儿……不幸去世的案子,我感到有很多疑点,所以,我可以接受保护于文洋人身安全的委托,但是在这一过程中,如果我发现你女儿的去世并非意外而是人为造成的,那么我也有揭发真相的权利。”

刘新宇轻轻地点了点头。

呼延云接着对段新迎说:“所以,老同学,你一点儿都不用担心我是不是成了于家的走狗,没那么回事,不管过去你对我有什么样的误解,不管时光怎么变迁,我依然是一个对正义和真相执着追求的人。而且,倘若这个案子不是和你有关,而是别的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面临仇杀,我恐怕连管都不会管,但是由于你的缘故,我必须接下这个案子,这样做,固然有保护于文洋的目的,但是更加重要的是,我不希望我的老同学在罪恶的深渊上滑下得更远。”

这段话半真半假。呼延云当初答应接手这案子时还不知道案件中的“段新迎”就是他的老同学,完全是因为案情离奇,加之林香茗写的那段鉴定,但是知道段新迎的身份后,往事如潮水一般不断在他的脑海里汹涌,也确实让他五味杂陈,感慨良多,不知怎么的,虽然有林香茗那份白纸黑字的鉴定书,虽然中了这小子的“白糖计”,虽然刚刚还被一支仿真枪顶在腰眼上,但他还是不能忘记学生时代的段新迎,不能忘记他们一同承受过的、像铅板一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的天空。

还有白皮松林……

半条腿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亡命徒一般。

血,许许多多的血,顺着受伤的胳膊流下,和雨水一起在大地上疯狂地蹦跳成一片鼓噪旋即破裂的猩红,仿佛是愤怒的青春在沸腾……

段新迎依旧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呼延云苦笑了一下,看了看刘新宇。

刘新宇拽了一把段新迎:“老段,你听明白呼延的意思了没有?他是说,如果你愿意,他可以接受你的委托,帮你彻底查清你女儿死亡的真相,假如真的是人为造成的,咱们就借助法律的武器给你女儿讨还一个公道,但是不能再搞私人报复了,成功率低,性价比更低,不值!”

呼延云看了一眼刘新宇:果然高人自有奇论。

段新迎站了起来。呼延云和刘新宇看着他,不约而同地感到,这小个子给人一种与他身高完全不相符的、强大的压迫感。

“这个事儿,和你们没关系。”说完他就兀自向门外走去。

这算什么!敢情我说了一大堆话,你都当成耳旁风,当成屏蔽短信,当成地上的影子一样直接踩过,睬都不睬!呼延云有些生气了,他“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老段,你这未免有点不够意思了吧!”

连刘新宇都帮腔了:“就是啊,老段,我们这可是为你好。”

段新迎停下了。

“嘿嘿嘿……嚯嚯嚯……哈哈哈……”

突然之间,一阵怪笑,颤抖着,从段新迎矮小的背影发了出来,好像是一小块焦炭在冒烟……

“你们说话真像监狱里的管教和狱警啊,什么都是为我好,什么要不是我的事儿管都不管,什么把我从罪恶的深渊拉上来,这些话,你们用救世主的口吻,高高在上地说出来,不觉得脸红吗?”

呼延云的脸上顿时一热。

“像我这样蹲过大牢的,好比赤身裸体掉进粪坑,舔过最脏的,闻过最臭的,吃过最恶心的……从我们的角度往上看,每个人的肛门大小不一样,放屁的调门有高有低,可说到底都在拉屎!”段新迎背对着他们,矮小的背影发出的声音居然让四壁嗡嗡作响,“老刘,你还是那么真实,我就不撅你了。至于呼延,你从小就喜欢把自己打扮得与众不同,过去我还真因此高看你一眼,可现在我只能说,你很搞笑,你以为自己了不起,事实上呢,不过是个没有肩托就塌膀子的瘦子罢了。”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呼延云的脸瞬间涨得像猪肝一样红。

“刺痛你了?伤自尊了?”段新迎一声冷笑,“那你就试试,看看你能不能救于文洋一命。”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一定不会!”呼延云坚定地说,“不怕告诉你,现在我们和警方都24小时监控着你的一举一动,你根本不可能接近于文洋,我看你怎么杀他!”

“是吗?”段新迎又是一阵怪笑,边笑边耸了耸肩,“那,我就不接近他好了。”说完,他拉开大门,走到外面去了。

呼延云和刘新宇都能感到他们的老同学已经下楼去了,可是寂静的楼道里,竟然没有一点脚步声,宛如鬼魅夜行。

呼延云一屁股坐下,仿佛是把自己扔在了椅子上。

刘新宇慢慢地交叉起手臂,眉头皱得像两根刚刚下锅的油条,他琢磨了半晌该怎么开口劝呼延云息怒,到得嘴边却是这么一句:“老段这小子还真是长进了……”

“不,他的眼睛,没有看过彼岸的风景。”

刘新宇惊讶地望着呼延云,发现他那张丑丑的娃娃脸上浮动着异常沉静的光芒。

呼延云重新站起,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边弯腰低头或踮起脚尖,寻找着什么,终于在窗台下面发现一个用透明胶带粘住的窃听器,灰色的,小小的,顶端有一根天线,好像一只伸出触角的蜗牛。他找了把剪刀,剪断胶带,将它慢慢取下,刘新宇走过来看了看说:“德国产的,可遥控开关的。”呼延云一笑,对着窃听器说了句“老段,晚安”,然后把窃听器放到地上,一脚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