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夜

毫无办法。后腰上顶着一把手枪,这显然是行家。

他还记得有一次和林香茗看电影,演职业杀手的把手枪顶在人质后脑勺上,人质是特警队员。林香茗当时就笑了,说这种警匪片下次该找个专业点儿的人做动作指导,真正的职业杀手在这种情况下是把枪口顶在人质的腰眼,因为看似顶在后脑勺杀伤力大,但是由于人从发现情况突变到扣动扳机有个怎么训练也克服不了的“意识差”,而头颅与枪口的抵触面积很小,如果人质是寻常百姓,顶在后脑勺上还有一定恐吓作用,可电影里顶着的是一个特警队员,对方随时可以通过突然的甩头动作避开枪口并反手夺枪,这一点,任何一个职业杀手都不会不知道,而腰部与枪口的接触面积不仅大,不易躲闪,而且腰眼是腰脊神经根交汇地,致死率一样高,一旦开枪,就算不死也会造成重度瘫痪——对于生龙活虎的特警队员来说,这才是恐怖得多的事情。

“走!”段新迎在黑暗中无情地说。这真是那个在小学教室里被所有人嘲笑的家伙吗?

呼延云无奈地往前走了几步,由于屋子里太黑了,他的腿脚磕磕绊绊的,好不容易才走进了原来用作监视的那间屋子,这里多少有一点天光从窗外渗入,所以显得比客厅亮一些。

“去,靠墙站着!”段新迎厉声命令道。

呼延云走到墙边,转过身,背靠着墙,站好。段新迎拉过椅子,在他的对面不远处坐下,枪口对准了他。两个人都沉默着,黑暗中,像两截埋在土里的废铁。多年不见,如今再见,却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从脸部的轮廓中看到他那更加瘦削的脸孔和更加外凸的嘴巴,也许,这就是人生的风蚀于他格外酷烈的结果吧……

“我也去过动物园,看过猩猩,它们都像段新迎一样嘴巴凸凸的!”

十几年前的一幕幕,在呼延云的心中翻滚着,百味杂陈,少年时代的伤害与被伤害,难道在伤害者和被伤害者的心中都没有过去?或者说,所有那之后发生的一切,正如此刻面对面的两个人之间的时空,看似状无一物,其实是莫可名状。

你在等待什么?等待我一个迟来的道歉?那么,后来初中时我不是也曾经为了你仗义执言、挺身而出吗?后来白皮松林那一战,难道你不是也欠我一个道歉吗?

呼延云有点按捺不住了:“老段,你把刘新宇怎么样了?!”

段新迎的鼻孔里发出“嗤”的一声冷笑:“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真没想到,原来一直在这个房间监视我的,竟是初中时就以正义化身闻名的呼延云,我怎么觉得,我了解的你,和外面人嘴里传说的你,不是一个人啊?”

“老段,你听我解释……”呼延云仿佛自觉理亏,声音低了8度。

“有啥好解释的?”段新迎愤怒地提高音量,“你收了于家的钱,弄了个破望远镜在我家对面偷窥我的一举一动,还闯进我家,这算什么?你说说,这算什么?!”

“该死的刘新宇,枉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一点气节都没有,这么快就招供了!”呼延云嘟囔了一句。

“他比你还有点义气,还讲点同学感情!”段新迎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呼延云,我听说你自打成了名侦探,比上学那会儿还傲慢,穷人的委托半分钱都不收,有钱人找你你嗤之以鼻,万万没想到,这些传言都是假的,你居然去给于家当走狗……等一下,你要干什么?”

黑暗中,他发现呼延云向前迈了一步。

段新迎立刻端正了枪口,右手的食指紧紧地扣在了扳机上。

呼延云又向前迈了一步。

“呼延,你别当我是开玩笑,我可真的敢开枪!”段新迎厉声说。

“老段,你别闹了。”呼延云走上前来,一把夺过他的手枪,搁在掌心里掂了掂,“你别说,这仿真枪做得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你小子,下午忽悠我一次,还上瘾了是不是?你还真以为你能接二连三地玩弄我于股掌之上?”

段新迎瞪着他,目光显得异常凶狠:“你是怎么发现的?”

“发现什么?”

“枪是假的。”

“老段,你当我不断降低说话的音量是因为什么?胆怯?心虚?自愧不如?”呼延云说,“我那是在测试你有没有戴耳塞。”

“耳塞?”

“你用枪顶着我的腰,说明并不是不懂行,可是如果你懂行,就应该知道在这么狭小的室内开枪,由于回音的作用,枪声会比室外大出几倍甚至十几倍,所以必须戴耳塞,否则会在击杀对方的同时也震晕自己或震破耳膜,既然你没戴耳塞,说明你手里拿的不是真枪,或者至少没有做开枪的准备。”

段新迎无言以对。呼延云走到墙边,“啪”地按亮了白炽灯的开关,屋子里顿时一片失血似的惨白。

呼延云看看段新迎,又看看屋子里的情形,不屑地嘀咕了一句“连点儿搏斗的迹象都没有”,昂起头来,朝着两居室的另外一个房间喊了一嗓子:“刘新宇,你小子给我滚出来!”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刘新宇用手挡在眼前,遮着刺人的光线,走了出来,讪讪地笑着。

“你们俩啥时候合计着给我演这么一出的?”呼延云有点生气。

刘新宇满不在乎地说:“傍晚,我正在望远镜里看老段屋子里的动静呢,这家伙下了楼,朝我招了招手,直接走过来,敲咱们的房门,我开门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什么都明白了。都是老同学了,他把用白糖骗你一遭的事儿告诉我了,我也没跟他打什么埋伏,把咱俩这几天的行动也一五一十都告诉他了,他对我倒没什么意见,就是觉得你小子太不仗义,才和我商量了要诈你一诈……呼延你别生气,我还是今天中午时跟你说的那个话,有什么事儿大家应该坐下来当面谈谈,给老段一个把事情讲清楚的机会。”

呼延云望着段新迎,段新迎也神情冷漠地瞪着他。

过了很长时间……

“好吧!”终究还是呼延云无奈地叹了口气,“老段,麻烦你先把装在这屋子里的窃听器拆下来好吗?多年不见,你居然知道在可能监控你的最佳地点提前安装窃听器了。”

段新迎指了指依旧立在窗口的望远镜,意思是你们监控我的工具没有撤销,凭啥让我拆掉监控你们的工具?哗啦啦啦,呼延云将一把椅子拖到段新迎的对面,哐当一声把四条椅子腿重重地砸在地板上,然后坐下:“随便你,你现在可以说了吧,想说什么都可以。”

段新迎笑了,嘴唇兜不住牙齿,露出了白得狰狞的牙槽骨:“这算什么?审我?你算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