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爆炸

“五个字。”呼延云重复了一遍,当他把困惑的目光再次投向对面的阳台时,只见老人已经摇着轮椅,慢慢地顶开阳台门回到室内去了。

由于光线的原因,加之墙壁和阳台门的遮挡,即便是用望远镜也看不清南屋里面的情况,只能约略认出老人倚靠在轮椅上的脑壳,还有段新迎偶尔走来走去给他端饭、擦脸的身影。

“老段这一天到晚的都憋在家里做什么啊?”呼延云嘀咕了一句,“我调查了一下,出狱这几个月来,他一直也没有找工作,也没有和从前的狱友们联系过。”

刘新宇说:“从咱们这个位置,看不到北屋的情况,但凡他到他爸的南屋来,就是伺候洗漱、吃饭什么的,爷儿俩好像也很少说话,现在他把他老爸抱到床上,应该是让他睡午觉了……呼延,你真的觉得老段在策划一起谋杀案?”

呼延云看着刘新宇,虽然刘新宇脸上没有神情,但是呼延云知道这一定是他自从参加这个监视行动以来,一直深藏在心底的问题。

“从这几天观察的情况来看,除了觉得他比较宅一点,我没有发现他任何异常的行为,一个囚徒和一个宅男基本上可以画等号,所以作为刚刚出狱不久的他,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呼延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不过,谁知道呢,一晃这么多年不见了……时间就像飞驰在高速公路上,而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车祸现场。”

“一直没说,其实我几年前见过老段一面。”刘新宇突然冒出一句。

“啊?”呼延云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还记得我大学毕业,曾隐瞒学历考技校,学过一段儿电工吗?我就是在技校遇到老段的。说来也巧,他正好也在那里上学,报的速成班,我们见面很高兴,都没想到能在这里继续当同学,所以还一起喝了几顿酒。他和从前一样,老实、厚道、没啥主见,唯唯诺诺的……只是脸上多了几道褶子,一喝酒就话多,一说话尽是抱怨,工作不顺心,在社会上老是受欺负,而且刚刚结婚,经济压力大,挣钱又不多,这才想来技校回回炉,艺多不压身什么的。照我看,他没有什么变化,不像是一个杀人犯——更不像是林香茗说的工于心计、极度凶险的杀人犯。”

刘新宇和呼延云是初中同学,林香茗是呼延云的高中同学,但是高中时代他们曾经和呼延云一起办杂志,所以彼此相识。

“在对人性的判断上,香茗比你我都要敏锐和深刻得多。”呼延云说,“再说了,老段结婚早,要孩子也早,咱俩都还是光棍一条,不大可能了解一个父亲的心态,或者说,不大可能了解到一个男孩变成父亲之后,究竟会有哪些改变。”

为了放松一下坐姿,刘新宇扩了扩胸:“说句题外话,呼延,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恋爱,成家?”

“爱情是世界上最缺乏逻辑和理性的事情,而你又知道,我只要摊上缺乏逻辑和理性的事情,最终都没有好果子吃。”呼延云苦笑道,“有个事情我搞不懂,那个……我虽然长得比较丑,但是比起老段来,咬着后槽牙说,绝对能算一帅哥了,他怎么会那么早结婚?他没有钱,也没有权,谁家姑娘会看得上他?难道他真的遇到传说中的好女孩了?”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我没有见过老段他老婆,不过,那会儿一起喝酒时,一提到家里他就唉声叹气的,似乎对婚姻状况一肚子的怨气,总说婚姻靠不住,女人信不得。”刘新宇说。

呼延云沉思了片刻,又说:“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去他家里玩儿,好像只看见他妈妈,很朴实的一个人,后来初中时,你跟他走得比较近,你见过他爸爸吗?”

刘新宇点点头:“有一年假期我去他家找他,他妈妈病死不久,一家人胳膊上还戴着黑纱,他爸爸瘦瘦的,穿得很破旧的衣服,不大爱说话……总之老段是个挺可怜的家伙。”

呼延云长叹。

“我说,呼延。”刘新宇的口吻骤然加重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和老段当面谈谈?”

呼延云一愣,仿佛被这个问题戳到了牙神经,片刻之后,才嚅嗫道:“我还没有想好,毕竟我连他是否真的涉足此案都没有搞清楚,见了面也不知道谈什么好……”

“我觉得你应该见见他。”刘新宇“咔”地拧开矿泉水的盖子,慢慢地喝了一口,“你应该给他一个把事情讲清楚的机会。”

“老刘,你要知道,我现在是在工作,不能掺杂太多的私人感情。”

“老段不一样,他是咱们的老同学——”

呼延云粗暴地打断了他:“老同学怎么了?别说老同学了,我办了这么多案子,还见过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同桌,最后一个把另一个毒死的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很久很久,空置了很长时间的房间,就在这静谧中释放出特有的光泽和气味,让对视的两个人都像是镌刻在清代家具上的兽面纹饰一样,古旧而失神。

“抱歉……”为了打破这难堪的气氛,呼延云很勉强地笑了一笑,“我有点急躁,而你今天好像也有点话多。”

刘新宇“嗯”了一声。

“就算我想去找老段谈,至少也要在掌握充足的情况以后啊,现在我去和他谈什么?难不成谈他老爸为什么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到阳台上念五字真经?”

“没办法,从咱们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面的阳台,完全看不到北屋,他在北屋里鼓捣什么,咱们完全无从知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潜入他家里去看一看。”

呼延云一惊,旋即明白了刘新宇的意思。是的,潜入段新迎的家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他的老爸每天会有固定的时间坐在阳台上,剩下基本就是躺在床上睡觉,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段新迎出门在外,那么潜入进去,也许能发现很多离着几十米楼间距发现不了的东西。

但是,会不会有危险呢?

这么想着,呼延云突然笑了,那个总是弯腰驼背、一脸恭顺样子的老同学,能有什么危险?

不,不能这样想。呼延云在意识的最深处朝自己狠狠扎了一针。永远不能忘记林香茗的提醒,这是一个“极度凶险”的嫌犯,假如林香茗下了这样的“诊断报告”,那么任何人都不应该掉以轻心。

“呼延!”刘新宇突然叫了他一声,“老段要外出了。”

呼延云连忙凑到窗前,只见段新迎正在推开楼门往外走,斜挎着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棕色人造革挎包,挎包里鼓鼓囊囊的,他把锁在停车架上的自行车锁打开,骑上那辆看上去有如出土文物的二六自行车,嘎吱嘎吱地往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