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子之章 五

星期六午后,我抵达羽田机场,取了行李走出机场大厅便看到了下条小姐。我打电话通知她要去东京时,她就说要来机场接我。一看到我,下条小姐便微笑着招了招手,脸上却似乎带着某种复杂的表情。

“你好。累了吧?我给你拿行李。”下条小姐伸出右手。

“不不,没事的。劳您专程过来迎接,实在是过意不去。”我微微低头致意。

“那就……”下条小姐双手叉在腰间,“能不能先到我的公寓来一趟?这样就可以慢慢聊了。”

“真的方便吗?”

打电话时,下条小姐就说过,再来东京时可以住在她的寓所。“请不要在意,只是房间不算太大。”她笑着向我眨了眨眼睛。我们从羽田搭乘单轨电车。两周前乘坐这种交通工具的时候,我决没想到这么快就进行了第二次东京之旅。甚至连舅母都怀疑起来,问我:“是不是东京那边有事?”

“没什么事。”我回答,“上次没能好好看看,我只想多花一些时间,好好参观一下。”

这种解释似乎没多大说服力,舅母的脸上似乎有些不快,但也无可奈何。

乘上单轨电车后不一会儿,下条小姐就陷入了沉默。可是,当我眺望着窗外的景色时,却发觉她的眼神不时地从我身上偷偷扫过。等她再一次偷看时,我心一横朝她的方向看去。视线碰撞在了一起。“果真很像,是吗?”我问道。

下条小姐严肃地点点头。“简直就是一个人。”“但不是我。”

“这一点我明白。”

“你有那个人的照片吗?”

“有。我把刊登照片的大学报纸要来了,但现在没有。放在房间里了。”

“哦……”我垂下了眼睛。

下条小姐没带来照片的理由,我大致可以推测出来,一定是担心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惊慌失措。可见,那张照片冲击力极强。

此前也经常听到一些传闻说看到有人长得很像我,但多数情况下,这种“长得很像”的说辞中大都含有主观成分。即使对于下条小姐所言“和你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惊叹,若在平时,我也顶多只会半信半疑地姑妄听之。

可一旦这个人变成了东和大学日文系的二年级学生,我就再也不能平静地充耳不闻了。并且,那个人似乎叫小林双叶。小林这个姓氏,以前偷听父亲打电话时,不就从他的口中说出过吗?

父亲前几天去东京,毫无疑问,一定与这个叫小林双叶的女子有关,并且也可能与顽固地劝我去留学的事情有关。

那个女子究竟是父亲的什么人呢?不,究竟是我的什么人呢?我再也按捺不住,接到电话当晚便决定赶赴东京。下条小姐的公寓位于帝都大学前一站附近,从车站步行几分钟就到,是一座奶油色外壁的新建五层建筑。自己若也来东京上大学,恐怕也租住在这样的地方吧,一瞬间,我突发奇想。

房子位于四楼,布局为附带着一个小小厨房的客厅加一间和室。和室似乎用作书房,摆放着书桌和书架,书架上塞满了书。

下条小姐招呼我坐进雅致的低沙发,又从冰箱里拿出乌龙茶,倒进两个杯子,放在托盘里端了过来。我道谢后喝了一口。

“东京很热吧?”下条小姐在一旁坐下,说道。

“是啊,刚下飞机就吓了一跳。上次还没感到有这么热呢。”“大概是梅雨低压期的缘故。”

下条小姐扭动着身子,手向旁边的音响架伸去。折叠的纸张放在上面。她神情微妙地递给我。

“就是这个。”

“谢谢。”我咽了口唾沫接过,压抑着急切的心情,缓缓展开。“东和大学NEWS”的字样出现在报纸上。一个名为“业余乐队电视演出”的标题旁刊登着三张照片。一张是乐队的集体照,另外两张是女主唱的照片,其中一张是脸部特写。

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照片上的人正是我!根本不是什么相似不相似的问题。从相貌到体形,都和我一模一样。

“我说的没错吧?”下条小姐问道,“所谓相似,一般情况下首先是发型相同。这样给人的印象就相似了。反之,一旦发型不同,看起来就完全不一样。”

“我与此人的发型可不一样,是吧?”我说道。

“没错,但很相似。嗯,”下条小姐摇摇头,“即便发型不一样,看起来也只能是你。”“不是我。”

我丢掉报纸,捂住脸。头痛了起来,我脑中一片混乱。这人究竟是谁?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下条小姐轻声说道,“你为什么要调查东和大学?难道你真的对这人的存在全然不知?”

“不知道。”我抬起脸,“我想知道真相,就进行了各种调查,其间牵扯到了东和大学。”

“真相?”

“关于我母亲。我想知道母亲去世的真相。”

我把此前长长的经过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似乎遭到母亲厌弃的烦恼、母亲的离奇去世、最近了解到的种种事情—母亲临死前似乎来过东京、发现面部被抹去的女人照片等等,都一一详细说明。

听完,下条小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抱着胳膊,咬着嘴唇,似乎沉浸在思索中。

“原来如此。”过了两三分钟,她开口说道,“所以你调查父亲的过去……我终于明白了。”

“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我在膝上攥紧拳头。下条小姐把手放在我肩上。

“关于这个主唱,想来只有一种可能性。”她注视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双胞胎。”

“我与她?”

下条小姐点点头。“这是最为稳妥的答案。你们是一对双胞胎,因故被人分别收养了。”

“可是,”我反驳道,“小时候我查过户籍,上面压根儿就没有写什么我有双胞胎姊妹的事情。”

“那很容易做到,只要医生肯合作。”

“可、可是……据说母亲分娩的时候,一家亲戚都守在眼前。他们都怎么了?难道都向我隐瞒了真相?”

“这我倒还没想明白。”下条小姐似乎也不那么自信了。我再次看向报纸,视线停留在对小林双叶的报道上。“这个人读日文系二年级,对吧?比我还大一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