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第3/11页)

托尼不禁为这里的居民感到遗憾。他们原本宁静的郊区林荫小道,长满绿草的隔离带,道路两边盛开的樱桃树都遭到围攻。现在全世界的目光都投向这条街道,以往这里最轰动的新闻就是宠物的主人允许宠物在大街上随地大小便!而现在,路两边停满电视台的采访车、无线电基站车和记者们的车。警察和法院车队集中停在一百四十七号门口。托尼坐在一辆黑色出租车的后排,这车是他专门预定的,车里有足够大的空间,让他可以伸开腿。他再一次好奇公众对新闻报道的容忍度究竟有多大。

爱凑热闹的人无处不在,在这里的一些人可能也参与了追悼罗比·毕晓普的活动。人们的生活太无趣了,他们需要以某种方式成为公共事件的一部分,得到自我认可。托尼认为他们固然当受鄙视,但是他也觉得他们有权用不太成熟的方式发表对事件的观点。BBC主持人帕克斯曼采访了最重要的和最有名的人物,但是路人们也有话要说。

“请沿着右边的警戒线开过去。”托尼对司机说。司机按照他的要求按喇叭开道,缓慢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出租车开到再也走不动时,托尼挣扎着坐直,推给司机二十英镑。“请等我一会儿。”托尼打开门,调节拐杖,将其撑在地上,虽然他觉得既笨拙又疼痛,但还是挣扎着从车上下来。全副武装的警察时不时就出现在一百四十七号的车道和篱笆旁。在人行道上,桑贾尔·阿齐兹正在接受另一个采访,他累了,之前的站姿更有气势,而现在肩膀已经开始下垂。但是他脸上的盛怒仍在。闪光灯已经灭了,采访者敷衍地说谢谢,转身离开。沮丧的表情迅速在桑贾尔的脸上蔓延开来。

托尼拄着拐杖一摇一摆地走过去,桑贾尔上下打量他一番,毫无感情地问道:“你也想采访我吗?”

托尼摇了摇头说:“不是的,我想跟你谈谈。”

桑贾尔皱起眉头,满脸疑惑。“唉,好吧。谈话,采访,一样的,不是吗?”他扭头张望,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想要找他谈话。他想找那种能明白他的话的人,而不是因仇视他而故意来找茬的人。

托尼咬咬牙,感到惊讶。他好不容易才站直,现在还要站直了与人交谈。“不,不一样。记者想要你说他们想听的,而我想听你想说的:那些他们不让你说的话。”

托尼此时才引起桑贾尔的注意。“你究竟是谁?”桑贾尔问道,帅气的脸瞬间扭曲出被侵犯的受伤神情。

“我是托尼·希尔,托尼·希尔医生。我不太方便,不然一定给你看我的证件,”他沮丧地看了拐杖一眼,无奈地说,“我是个心理学专家,常常同布拉德菲尔德的警察一起工作。但不是和这些人,”托尼补充说,略带轻视地朝那些冷漠的防暴警察点了点头,“我认为你对于你的哥哥有话要说,但是没有人想听。所以你非常沮丧。”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桑贾尔打断他,“恕我直言,我不需要没用的心理医生,我只需要这些人,”他对着媒体和警察指了一圈,“能明白他们关于我哥哥的想法是错误的。”

“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的,”托尼说,“因为这不符合他们的信仰。但是我想知道,桑贾尔,我认为你的哥哥不是恐怖分子。”

托尼顿时吸引起了桑贾尔全部的注意力。“你是说你认为这不是尤瑟夫干的?”

“不是,我认为事实已经很清楚地表明,这是他干的,但是我不认为他这么做,是出于他们认为的原因。你说不定能帮我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托尼的头转向停出租车的地方说,“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谈谈这件事情。”

桑贾尔看了一眼他的家,刚有一位穿着白色套装的法医技术人员,拿着另一个塑料袋从家里钻出来。他转过身来对着托尼,觉得这可能是个与他有共同语言的人。他说:“好吧,咱俩聊聊。”

多萝西·克鲁斯将银壶里的咖啡倒进骨瓷杯子中,杯子上装饰着粉红色的玫瑰花,粉红色同周围墙面的颜色很匹配。护壁板木条上下有两种不同的墙纸。窗帘、地毯、双人小沙发、两个大沙发,以及四处的软垫都是不同风格的,但都是粉色和紫色的,所以看起来很和谐。卡罗尔感觉自己像是医学电视剧中被吸入到人体内部器官里做检查的摄像头,这是一种令她很不愉悦的感受。

多萝西停下来,仔细观察两杯咖啡,然后往一个杯子中又加了一勺咖啡。这下她觉得满意了,递给卡罗尔,然后将奶油和糖递给卡罗尔,带着一脸绝望的微笑抬起头来,努力不让自己崩溃。“这是奶油,”她说,“不是奶,汤姆喜欢加奶油,曾经喜欢!”她皱着眉头,“曾经喜欢!我不得不一直提醒自己,是曾经,不是现在!”她颤抖着说。

“我也很伤心,请节哀顺变!”卡罗尔说。

多萝西眼中闪过玻璃碎片般的亮光,问道:“你也伤心?真的吗?我以为你俩相处得不好。”

妈的,英国人的得体去哪儿了?卡罗尔心里想道。“我们的确在很多事情上有不同的意见,但是你不一定非要跟你欣赏的人成为好朋友吧。”卡罗尔自己都能感觉到光鲜话语里的虚伪。“汤姆在初级警官中间非常受欢迎,这点我确定你也知道。而且他昨天的行为……克鲁斯夫人,他是个英雄。我希望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了。”

“这对我来说没有多大区别,乔丹总督察,这个名头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了,我已经失去他了。”多萝西用两只手才端起杯子,送到嘴边。这样高大健壮的女人竟如此脆弱,的确罕见。卡罗尔还能看到崩溃的其他迹象:洗干净还打理过的发型看上去很奇怪,唇膏上有点污渍。“整个房子里都充满汤姆的气息,他是我生活的全部。你知道吗,我们在十七岁那年就认识了。我相信我俩从那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正眼瞧过别人。我感觉自己就像失去了一半生命。有些人会被遗忘,有些人会被永远铭记。没有了他,我该怎么办?”她哽咽着,眼里闪着泪光。

“我不知道。”卡罗尔回答道。

“你知道,这件事根本说不通!”她不停地用右手的食指抚摸着结婚戒指。然后她目光锐利地扫了卡罗尔一眼。“我不是傻子,我知道肯定有许多人想他死。那些他抓捕的犯人,那些他得罪过的人,但为何是现在呢?为何是在他退休七年之后呢?对不起,我真是不能相信有人能恨他这么长时间。是被他关起来的那些人吗?但他们不会投毒,他们如果找他报仇,会在家门口冲他开枪。”

“我同意你的说法。说实话,克鲁斯夫人,这是调查的一部分,我不能告诉你细节。”卡罗尔抿了一口很棒的咖啡。“我想你将来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