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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尼还是个孩子时,瓦娜莎忙于建立事业,不愿戴上为人母的枷锁,几乎把托尼丢给外祖母,而外祖母也是个冷酷的人。外祖母憎恨他剥夺自己应该无拘无束的晚年,而且她让托尼明白这点。瓦娜莎和外祖母都没把社交生活带回家中,所以托尼从来没有多少机会看到人们正常的交往方式。

他回顾童年,会看到一个被损害生命的完美模板,这个被损害的人最终成为临床医师和侧写师。没人爱,没人要。因为正常的童年恶作剧或随便什么事情受到严厉责罚,远离成长和发展所需要的正常交往。从未出现的父亲和咄咄逼人的母亲。他面谈那些成为他病人的精神病患者,听到如此多与他自己空虚童年相似的经历。他想,这就是他如此擅长这份工作的原因。他理解他们,因为他差一点就变成他们。

爱拯救了他,给了他同情心这件无价礼物,这也是唯一能拯救他这类人的东西。它来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他记得,所以知道这是真的,因为别人一直以来都这么说他。他没有很多客观证据。几乎没有照片。有几张老师给的班级照片,因为老师强行要求瓦娜莎订购一张,不过如此。他只知道哪一个是他,因为他的外祖母指给他看。外祖母通常还要加一句:“任何看到这张照片的人都会知道谁是最没用的杂种。”然后她用因关节炎而凸起的手指戳着照片。

小杂种托尼·希尔。短裤有点太短和太紧,露出瘦削的大腿和突出的膝盖。肩膀蜷着,手臂僵硬笔直地落在身体两侧。脸窄窄的,顶着一头蓬乱的卷发,似乎从未有过女人兮兮的设计师替他修过头发。小孩子的谨慎表情,像是不确定下个耳光来自哪里,但是知道它会来。但即使在彼时彼地,他的眼睛也引人注意。眼里闪烁的蓝光被身上其他一切衬得明亮。这双眼是还没有完全屈服的精神的外观。还没有屈服。

他在学校总是被欺负。瓦娜莎和外祖母赋予了托尼明显的受害者气息,很多人一眼就看出他无人保护。你可以猛揍托尼·希尔,知道他的母亲第二天早上不会出现在学校,像卖鱼妇一样对着校长大吼。他总是最后一个被选中参加集体体育活动,第一个因为任何事受到嘲笑。他就这样在痛苦的状态中坎坷地度过学校生活。

他总是最后一个出现在食堂。他懂得这是唯一可以吃到一点饭的办法。他如果让所有的大孩子在他之前吃好,就可以守住自己的盘子,碎屑和蛋奶沙司不会“不小心”掉在炖肉和水果布丁上。没有一个小孩这时还有兴趣绊倒他或在往他的薯条上吐口水。

他没怎么注意过管饭的阿姨们。托尼习惯把头低着,希望大人们不会注意到他。所以一位管饭的阿姨某天在他靠近热腾腾的桌子时对他说话,让他吃了一惊。“你怎么了?”那个阿姨说道,浓重的地方口音使得这个问题听起来像质问。

他转过肩膀看,惊恐地发现一个捣蛋鬼偷偷摸摸地来到他身后。他吓了一跳,意识到阿姨正看着他。“对,你,你这个傻大小子。”

他摇摇头,上嘴唇因为恐惧而噘起,牙齿露出,好像一条紧张的小猎狗。“没什么。”他说道。

“你说谎,”阿姨说,舀了一勺超多的奶酪通心粉到他的盘子里。“到后面来。”她招招手,用头示意通向厨房的边道。

托尼现在真的害怕,确信没有人在看着,从旁边走向通道。他把盘子紧紧抓在胸前,站在厨房门口,就像一块水平放置的盾牌。那个女人走向他,把他带向后厨角落,阿姨们工作的地方。四个女人正在冒着热气的深水槽里洗大罐子。还有一个斜靠在后门柱子旁,抽着烟。“自己坐下来吃。”那个女人说道,指着工作台旁边一个高脚椅。

“又一条该死的需要被拯救的小狗吗,琼?”抽烟的女人说道。

饥饿战胜焦虑。托尼把食物大块大块地塞进嘴里。那个女人,琼,满意地看着他,手臂环抱在胸前。“你永远是最后一个来的,”她说道,声音很友善,“他们故意刁难你,是吗?”

他感到眼泪涌出眼眶,几乎被滑溜的通心粉噎住。他低头看着盘子,什么也没说。

“我养了狗,”她说,“我得在放学后遛狗。你喜欢遛狗吗?”

他不喜欢狗。但他想和琼这样跟他说话的人在一起。他点点头,但仍然没有抬头。

“那就这么定了。放学铃响后,我在后门等你。你需要告诉家里人吗?”

托尼摇摇头。“我外婆不会在意,”他说,“我妈妈从没有在七点前回过家。”

这是这样开始的。琼从不询问他的家庭生活。托尼明白可以信任琼后对她诉说自己的事,但她从不深究,从不评判。琼有五条狗,每一条都个性显著。托尼从不像琼那样关心那些狗,但学会了假装关心。并不是以无礼的方式,因为他不想让琼失望。琼没有试图成为托尼的母亲,或是哄骗托尼,从而让自己在他的生活中更重要。她是个没有孩子的善良女人,对托尼痛苦的关注就好像在动物救助站关注那些狗一样。“我总是想认识性情好的人。”她会对托尼夸耀,也会在停下来跟其他遛狗者聊天时这么说。

她鼓励托尼。琼不是个聪明的女人,但能认出聪慧的人。琼告诉托尼,他忘记那些折磨他的事,才能想到和看到其他事。他通过考试后琼会拥抱他;他气馁时,琼告诉他能做到。托尼十六岁时,琼告诉他不能再来看她。

他们坐在她厨房里那张塑料贴面的桌子旁,喝着茶。“我不能再让你过来了,”琼说,“我得了癌症,托尼小伙子。癌细胞显然已经他妈的扩散到全身。他们说我只有几个星期可活。我明天会把狗带去兽医那里安顿。它们太老了,无法适应其他家伙,而且我觉得你外婆不会收留它们。”她轻轻拍着托尼的手。“我想要你记住我现在的样子。如同以往的样子。所以我们现在要说再见。”

他吓坏了。他抗议琼的决定,声称愿意陪在琼身边,直到最后。但是琼坚持己见。“都已经安排好了,小伙子。我已经安排好一切,我会住进临终安养院。我听说那里的人很好。”

然后他们都哭了。托尼很难接受,但还是尊重琼的愿望。五个星期后,另一个管饭的阿姨把他叫过去,告诉他琼已经死了。“非常安详,真的,”她说,“她留下了一个该死的大摊子。”

他点点头,不相信自己能说出话。但是他发现琼已经教会他如何弄妥一个该死的大摊子。他不再是那个琼曾经帮助过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