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飞鹰陨落(第3/6页)

龙飞左右看看,伸开左手的手掌。

湾仔看到龙飞的掌心上写着两个字:吴妈。

龙飞合拢了手掌。

湾仔点了点头。

龙飞被宪兵带回囚室的路上,他感到一种不祥的气氛。许多囚室的窗户都晃动着脑袋,有人小声嘀咕着。

龙飞回到囚室,到了晚上他才获悉这一消息:

楚春晓在囚室里撞墙而亡。

当宪兵走进她的囚室时,发现她已直挺挺地倒在墙边,墙上和地上有血迹;她的脖子都已撞断,两只眼窟窿始终没有合上。

当龙飞得到这个消息时,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可怜的女人!”

这天夜里,居府沉寂得令人毛骨悚然。居风、居韵听说母亲的死讯后,火急火燎地奔向医院的太平间。

整个居府只有吴妈一个人。

吴妈这几天一直心惊肉跳。小时在家乡,她和两个弟弟在池塘游泳,结果两个弟弟一直没有上岸,她的父亲是当地的一个大财主,召集水性好的几个家丁下水搜寻,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有捞到两个弟弟的尸首。

乡里人都说,她的两个弟弟被水鬼拖走了。

吴妈的父亲一怒之下,命令家丁把这个池塘填平了。

父亲迁怒于她,使出家法,用木棍打断了她的左腿,至今她的左腿还一瘸一拐的。她有一条瘸腿,再加上天生长得丑,始终独身。

两个弟弟死后,她一个人住在后院,院中央的一棵老槐树树龄有百年以上,显得十分苍老,连枝叶都显得无精打采。树旁有一口枯井,吴家三代在这居住时都是枯井,可是有一天,井下突然冒出泉水,把整个院子都淹了。吴家找来风水先生,风水先生接连摇着头说:“这是一口邪井,连着地狱,不吉利,井下的水是黄泉水。”吴家连忙找人把这口井填平了,把井口砌了。

后院院墙的蒿草有一尺多高,风一吹,蒿草发出呼呼的声响。西北角有个茅房,一个蹲坑,三侧是半人高的竹篱,坑口下面两丈处是一个大猪圈;吴家的猪圈养着几十口猪。

吴妈解溲时总是提心吊胆的,她总觉得下面会有男人的眼睛窥视她的私处。每当想到这些,她的双腿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解大溲时,她倒觉得挺有趣,金黄色的流水线飘散开来,猪圈里那些白花花的猪笑盈盈地伸着脑袋拱着嘴,好像在迎接一顿丰盛的大餐。

吴妈从心底里感到悲凉,每当她坐在那大木盘里洗澡时,总是很自卑。她长得实在丑陋,皮肤枯黄,缺少光泽,两颗小奶子十分干瘪,就像晒蔫了的紫茄子;肚脐眼儿下生出一大丛乱蓬蓬的毛……

这天晚上,蜡烛一闪一闪,她仍然像往常一样在大木盆里洗澡,一抬头,正见窗户上有两个小洞眼,出现了两只眼睛。

她大声尖叫一声,那双眼睛不见了。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于是赶紧用毛巾擦干裸身,穿上衣服,开了门闩,来到院里。

窗外无人,只有老槐树发出深深的叹息。

她感到奇怪。

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她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前思后想。

这时,她的心底又升起另外一种想法:如果窗外有个男人在偷窥我,说明我还有女人的魅力,还有男人不嫌我丑。想到这里,她开始兴奋,感到快乐,不由得哼起家乡小调。

一夜无事。

第二天晚上,她没有闩门,又像往常一样在大木盆里洗澡,弄得动静挺大。

那双眼睛又出现了,目光里充满了渴望和焦灼。

这是一双几乎要喷出火焰的眼睛,浑浊而迫切。

吴妈故意正面面对那双饥渴的眼睛,在女人最羞于展示的部位小心翼翼认认真真地洗着。

那双眼睛消失了。

吴妈涌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有些沮丧,甚至产生一种绝望的情绪。

她呆呆地呆坐在木盆里,怔怔地望着窗纸上的两个黑窟窿。

这时,门猛地被撞开,一个年轻的壮汉呼地撞了进来,裹挟着一股疾风。

他迅速抱起吴妈,把她压在床上,就像一只大公鸡踩定了一只母鸡。

吴妈感到他的身体滚烫,一股呛人的汗臭扑鼻而来,但这是一个强悍男子汉的汗臭。

“你轻点……”吴妈小声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柔媚。

这个年轻的壮汉叫福根,是吴家的一个长工。

吴妈和这个叫福根的长工好景不长,原因在吴妈身上。吴妈从这个憨厚强壮的长工身上找到了感觉,她自从与福根有了这第一次之后,总是追逐着他,就像一个猎手,生怕捕获的猎物从手里溜掉一样。于是,在河边,在树林里,在草丛上,两人一次又一次交欢,而且每次吴妈都歇斯底里地喊叫,叫声凄厉。这天傍晚,在吴家的猪圈里,这一幕情景再现;正赶上吴老爷在茅房里解大溲,由于他大便干燥,正难解难分,一声声号叫惊动了他。他老眼昏花,只看到下面猪圈里一片白花花的。他还以为有人偷猪,于是赶紧系了裤腰,率领家丁赶到猪圈,正好抓到这一对偷情的男女。

福根跪在地上苦苦求饶也无济于事,吴老爷是个爱面子的人,这种辱没家风伤风败俗的事情他岂肯罢休;他叫人一刀割掉福根的生命之根,把他装进一个大麻袋,从九华山山顶的一个断崖处扔了下去。吴妈欲哭无泪,她被吴老爷踢断了三根肋骨。

1937年,吴老爷把她送到南京一个寄宿女校上学。

这天夜里,吴妈正在居府自己的房间里躺着,她已失眠多日,没有睡着。

这时,门忽悠忽悠开了,进来一个白乎乎的东西,那东西上下都是白色,上端有两个黑窟窿。

吴妈惊得爬起身来,叫道:“你是人是鬼?”

一个声音回荡着:“我是从阎王爷那里来的,阎王爷让我来提你。”

“我不去,不去……”吴妈哆嗦着往后退。

“你杀死了居正!”那个声音提高了声调。

“你怎么知道?”吴妈滑下了床,一只手打开床头柜的柜门,摸到了里面的手枪。

“枪里没有子弹。”

“你是谁?”

来人扯掉了那张白布单,原来是湾仔。

“你是什么人?”

“共产党。”

吴妈尖叫一声,又问:“我为什么要杀死老爷?”

湾仔走到她的面前,抓过她的左手,从左手中指长长的指甲下面抠出一个缩微胶卷,原来这个手指是塑料的,肉身的手指已经剁掉了。

吴妈面如土色。

湾仔从兜里摸出一支钢笔和一张纸,放到床头柜上,他的两只手都戴着橡皮手套。

湾仔说:“我让你写什么就写什么。”

吴妈抬起脸,恶狠狠地问:“我要是不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