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李公公见他们进来,站起来,走到冬子的面前,叽叽地笑了两声:“好俊秀的孩子!老夫怎么看都喜欢!”说着,他弯下本来就有点弓的腰,拉起了冬子的手,轻轻地摩挲。尽管冬子自从吃了他留下的蛇糖后,对他不是那么恐惧了,可李公公柔嫩的手掌摩挲他的手时,冬子还是有些不安,心里涌起怪怪的感觉,身上冒出了鸡皮疙瘩。他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李公公了,自从他在土地庙动工时出现在大庭广众中后,就很少走出李家大宅的门。

李公公是个神秘莫测的人。

李公公又说:“孩子,你的手好凉哟!”

他转过头责备李慈林:“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孩子穿这么少,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李慈林站在那里,傻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李公公的手松开了,朝厅里喊了一声:“来人!”

从厅后闪出了一个中年妇女,站在李公公面前,弯着腰说:“老爷,有什么吩咐?”

李公公说:“吴妈,快去把那件棉袍拿来。”

吴妈答应了一声,迈着小碎步进去了。不一会,她手中捧着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绸子面料的棉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李公公面前。李公公笑着说:“冬子,把你身上的烂棉袄脱下来。你看,都打满补丁了,又黑又脏,穿在你身上多么不配哪!快脱下,换上新棉袍,这可是上好的丝棉做里子的!穿上去,又体面又暖和!”

冬子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李公公说:“快脱下来,换上新的袍子。”

冬子手足无措,手心都冒出了冷汗,紧张得满脸通红。母亲游四娣从小就教育他,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哪怕是金子,也不要拿。现在,李公公送他如此贵重的棉袍,冬子便自然地想起了母亲的教诲。

站在一旁的李慈林朝他喝道:“不知好歹的东西,顺德公让你换上,你还磨蹭什么!”

李公公瞪了李慈林一眼,“怎么能这样凶孩子!”

李慈林说:“我错了,顺德公。”

接着,李慈林弯下腰,替冬子脱下了旧棉袄,换上了那件袍子。

李公公乐不可支,双手摆弄着冬子,左看看,右看看,说:“真好看,看来老夫的眼光不错,一看就知道你要穿多长的衣服,你看,这袖子也正好,不长也不短!这袍子穿在你身上,都变了一个人了,多俊秀的孩子哪!奴才,不,不,老夫心里好欢喜哪!”

李慈林说:“冬子,还不快多谢顺德公!”

脸红耳赤的冬子嗫嚅地说:“多谢顺德公。”

李公公说:“谢什么哪!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哇!”

新袍子穿在身上,的确温暖,可他心里很不舒服,一点也不自然。他想把旧棉袄换上,那样心里塌实,旧棉袄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穿在身上感觉不一样,可他不敢换回去。冬子不知道穿上这件新棉袍后,命运将如何被改变,其实,踏进李家大宅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已经在悄悄地起了变化,他已经和唐镇的所有的同龄人都不一样了,包括阿宝。

李公公凝视着冬子,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

在京城里做香料生意的父亲没有破产前,也给他穿体面温暖的衣裳,经常带他出去会客,客人们夸他是个俊秀的孩子,年幼的李公公得到客人的夸赞,心里甜滋滋的。父亲是因为迷恋上了赌博而破产的。他把几个香料铺子赌掉了,又把在京城里置下的宅子赌掉了,甚至还把自己的老婆也典给了别人。变得穷困聊倒的父亲无法养活童年的李公公,想起了宫内一个常在他这里买香料的老太监。老太监每次见到童年的李公公,都会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还开玩笑说:“跟我进宫去吧,皇后一定会喜欢你的。”

父亲就带着他到紫禁城的西华门外的厂子去净身,那是一间破旧的小屋,小屋里有股奇怪的异味。他不清楚父亲为什么要带自己到这个地方,厂子里几个人漠然地注视着他,那是专门替人动阉割手术的刀子匠。他特别紧张,感觉到了不妙。果然,父亲和他们说了些什么后,刀子匠们就按住了他,把他牢牢地按在了案板上,仿佛他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喊叫着,挣扎着,无济于事。

父亲抹了抹眼中的泪,出门去了。

刀子匠用白布把被他的下腹部和大腿上部紧紧绑牢,然后用辣椒水洗涤他的下身。他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哭喊着。那些刀子匠面无表情,沉默无语,好像在做一件和他们毫不相干的事情。其中一个刀子匠一手握着锋利的弯刀,一手捏紧他的阴茎与阴囊,然后用刀猛然将阴茎和阴囊从根部切下。他惨叫一声昏死过去。刀子匠冷漠地把一根白蜡针插入他的尿道,用绳子拴紧,用浸过冷水的草纸覆盖在伤口上,小心地包扎好。做完阉割手术后,不能马上卧床,刀子匠架着昏迷的他在屋子里走了两个多小时,然后才让父亲把他背回去卧床。整整三天三夜,他滴水不进,从疼痛中醒来,又在疼痛中昏睡,可怜的他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三天过后,拔掉白蜡针,他的尿喷涌而出,他的阉割才算成功,他的命运从此改变……父亲把他送进宫的那天,他冷冷地问父亲:“我进宫了,你去哪里?”父亲含着泪说:“我一路要饭回家乡去。”他记得那个地方,他就是在那个叫唐镇的地方出生的,懂事后才被父亲连同母亲一起接到京城。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跟着那个老太监进了紫禁城……

李公公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冬子的脸。

沈猪嫲神清气爽。

她挑着一担水灵灵的青菜走在小街上,逢人就给个笑脸,唐镇人也觉得她变了个人,那张猪肚般的脸似乎也开出了花,中看多了。有人对她说:“沈猪嫲,是不是余狗子把你弄舒服了,如此开怀?”沈猪嫲就面带桃花地呸了那人一口:“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管得着老娘欢喜吗?”那人笑着摇头离开。

她开心的原因是因为李骚牯。

沈猪嫲终于知道那个深夜摸进房间的男人是他,她有了个准确的目标,不用那么辛苦地寻找了,在此之前,她几乎把唐镇清瘦的男人都怀疑了一遍,没有找出答案。她也一直期待在余狗子去赌博的寂寞夜晚,那人能够再次进入她的房间,现在如愿以偿。沈猪嫲觉得自己枯萎的生命之花再度开放。

以前,沈猪嫲根本就瞧不起李骚牯。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唐镇一个没有出息的男人,家里穷得叮当响还不算,讨了老婆后,还经常跑到尿屎巷里听女人撒尿,偷偷地趴在地上,透过茅房门底下的缝隙,看女人屙屎。某天晚上,他偷看一个女人时,被那女人的老公抓到,他的头被按在了茅坑里,弄得满头满脸全是臭屎……这样一个男人,有哪个女人会看得起他,就连他的老婆王海花也瞧不起他,在背后咒他:“短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