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箱底秘道(第2/3页)

靳产原本要奏请张掖郡守,发驿报给朔方,追查此事,但转念一想,自己只是边地一个小小督邮,平生难得遇到这样一桩大差事,万万不可错过。于是,他决意亲自去朔方追查。

自张掖至朔方,两千多里路,沿途尽是荒野大漠,又都地处边塞,行一整日都见不到人影。好在汉军攻破大宛之后,匈奴震慑,又加之老单于才死、新单于初立,向汉庭求和,遣使献礼,这一年边地还算安宁。

靳产独自一人跋涉荒漠,寂寞劳累,但只要一想到仕途晋身之望,再累也不觉得苦了。而且他因身怀执金吾密令,沿途投宿戍亭时,各处官吏无不尽心款待,单这一点,便足以慰劳旅途艰辛。

近三个月,靳产才终于到了朔方城。

进了城,靳产径直前往郡守府,郡守听了通报,立即命长史带靳产去查阅当年狱中簿录。

朔方虽然屡遭匈奴侵犯,但所幸刑狱簿册不曾毁掉。长史找出两年前的簿册,全都抱出来,让靳产查看。

靳产埋头一卷卷细细看完,却没找见姜老儿被捕记录。他心中愕然,又仔细翻看了几遍,的确没有,难道是那匈奴百骑长记错了?姜老儿不是在朔方捉到的?

他大失所望,却只能苦笑着摇摇头,勉强道过谢,黯然告辞,心里一片死灰。

司马迁前往天禄阁查寻档案。

他找到河间献王刘德的案卷,抽出来,展开细读。

读到最后,却不见刘德最后一次与天子问策对答的内文。而且,纪录中有些文句似乎不通,反复读了几遍,又发现有一些段落缺失,所缺者为刘德与儒生论学语录、几次向宫中所献书目。

更令他吃惊的是:这些缺失之处,上下文笔迹与全文笔迹略有不同。

这档案是司马谈当年亲手记录,父亲的笔迹司马迁自然无比亲熟,而那另一种笔迹乍看十分相似,仔细辨别,便能看出是在模仿司马谈笔迹。

司马谈虽然崇尚道家,不重儒家,但生为太史,他一生求真,毫不隐晦,而且生前曾屡次赞叹过刘德品格,定不会有意略过这些内容,即便空缺,也定然要令文意自然贯通,绝不会让文句如此阻塞梗断。

“果然……”司马迁喃喃道。来之前,他便预感不妙,现在猜测被印证,仍遍体一阵发冷。

卫真凑近那卷书简,仔细参研了半晌,小声道:“编这竹简的皮绳是后来换的。”

司马迁也俯身细看:这简卷编成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竹简已经黄旧,穿编竹简的皮绳却要新一些。看来是有人拆开书卷,抽去其中一些竹简,删改了文句,而后另用皮绳穿编。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删改史录?

做这等事必定隐秘,不会在天禄阁中公然行事。司马迁顿时想到石渠阁秘道,窃走古本《论语》的人,与删改这史录的恐怕是同一起人。卫真在那秘道中发现另有一条岔道,必定是通往这里。他环视四周,阁中书架林立、书柜密列,不知道秘道入口藏在何处。但无论如何,删改史录必定得先从秘道中取走原本,在别处删改后,再悄悄送回阁中。

刘德史录上究竟有什么言语?为何要删改?

司马迁沉思片刻,随即明白:刘德当年所收大多是古文儒经,而朝中得势掌权者均为今文经派。古文经一旦公诸于世,今文经地位必将动摇。此事定是关涉到古本《论语》及其他古文儒经。

司马迁又查看刘德后人,刘德共有十二子,他去世后,长子刘不害继嗣河间王位,次子刘明封兹侯。

三年后,天子颁布“推恩令”,命诸侯王各自分封子弟为列侯,名为“推恩”,实则是拆分藩国封地,离析诸侯势力。此令颁布不到一年,刘德长子刘不害去世,次子刘明因谋反杀人,弃市除国。其他十子一起封列侯。

司马迁心中暗疑:刘不害死因、刘明谋反详情,均不见记录。两人同一年死去,难道真是巧合?

他盯着“元朔三年”四个字,低头细想,猛然记起:

这一年,天子不但借“推恩令”,一举削弱诸侯势力,更升任公孙弘为御史大夫、张汤为廷尉,儒学与酷法并行,恩利与威杀同施,天下格局由此大改。

两年后,公孙弘位至丞相,置五经博士,广招学者,今文经学从此独尊,齐派儒学一家独大……

硃安世从郦袖所留秘道,逃出围困,渡过溪水,刚钻进林子,林中猛地冒出一个黑影。

惊得硃安世头皮一麻,驩儿更是吓得全身电掣了一般,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

那人嘻嘻一笑说:“老硃,是我——”

硃安世听声音熟悉,是个女子,再一细看,竟是韩嬉!

“你?”硃安世更加吃惊。

“嘘——跟我来!”韩嬉低声说着,伸手牵住驩儿,转身往林中走去。

硃安世赶忙跟上去,韩嬉在前引路,一路摸黑钻出林子,外面是一片田地,月光如水,冬麦如阵,沿田埂走了一阵,眼前一片民居,灯火隐约。走近时,狗吠声此起彼伏,三人钻进小巷,左穿右拐,来到一座小小宅院前。

韩嬉掏出钥匙,开了门,让硃安世和驩儿进去,她回身扣好院门,引着两人脱鞋进了正屋,又关好屋门,点亮油灯,放到案上,朝两人抿嘴一笑,随即转身进了侧室。

硃安世和驩儿立在房中,一起微张着嘴,互望一眼,都像在做梦一般。

片刻,韩嬉抱了一叠东西出来,是一套男子衣袜,她笑吟吟递给硃安世:“去里屋把湿衣服换掉,进门左手边木架子上有干净帕子。”

硃安世仍恍惚未醒,韩嬉唤了一声,他才回过神,看韩嬉,还是那般妩媚俏丽,眼波映着灯影,流霞一般。他嘿嘿笑了笑,忙道了声谢,接过衣服,进到里屋,一间素洁的寝室。他怔怔站着,越发觉得身在梦中,回头看左手边木架上果然挂着几张新帕子,又听到外面韩嬉和驩儿说话,才又笑了笑,心里暗叹:韩嬉不是仙,就是鬼。

他脱掉湿衣,拿帕子擦干身子,换上了干净衣袜。等他走出去时,只见案上已经摆好几碟熟食,一摞饼,三双箸,一壶酒,两只酒盏。

韩嬉和驩儿坐在案边,一起抬头望他,硃安世立在门边,有些不知所措,又嘿嘿笑起来。

“呦,几个月不见,怎么就变腼腆了?还不快过来坐下!”韩嬉笑起来。

硃安世嘿嘿笑着,过去坐好。

韩嬉拿起一只肉饼,递给驩儿,柔声道:“驩儿饿了吧?快吃。”

“谢谢韩婶婶。”驩儿接过饼和筷子,望着硃安世,有些为难。

硃安世这才略微清醒,忙道:“你要不饿,就先背了再吃,韩婶婶不会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