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梅蝉双枕

硃安世仔细拍打身上的灰尘,用衣袖揩净了脸,又整理一下衣衫,这才抱下驩儿,牵着他走上前,抬手叩门。

走近细看,那门角上梅蝉图案和茂陵旧宅的果然完全一样、纹丝不差,恍然间,似回到了旧宅一般,硃安世心又咚咚跳起来。

半晌,听见里面响起脚步声,有人出来开门,硃安世顿时屏住呼吸,一个妇人探出头,却不是郦袖。

硃安世一怔,那妇人也眼现戒备,上下打量后,才问道:“你有何贵干?”

“我来找人。”

“找什么人?”

“长安茂陵来的郦氏。”

“你姓什么?”

“硃。”

“硃什么?”

“硃安世。”

“呦!原来是硃妹夫,快进来,快进来!”那妇人神色顿改,满面含笑,忙大开了门,连声招呼,一边又回头朝屋中喊道,“郦妹妹,你丈夫回来啦!”

硃安世牵着驩儿进了院门,见小小一座院落,院中竟也有棵大槐树,叶已落尽。另一边栽着一株梅树,梅花已经半残,但仍飘散出一些香意。正屋门上挂着半截帘子,里面寂静无声,并不见有人出来。

硃安世站在院中,望着那帘子,心又狂跳起来。定定望了片刻,仍不见有动静,微觉不对,回头一看,却见那妇人不关门,也不走过来,退到墙角,脸上笑容忽然变成惧意。硃安世大惊,忙伸手护住驩儿。

就在这时,帘子一掀,里面冲出两个人!

执刀拿剑,是士卒!

硃安世急忙转身,拉着驩儿要出门,两边厢房又各冲出两个士卒,手执兵刃围过来。硃安世几步赶到门口,却见门外一个校尉带着一群士卒拦住去路!

不可能夺门而出,硃安世急闪念,一把挟起驩儿,又回身向里奔。院里六个士卒已经围成半圆,齐举刀剑,向他逼来。硃安世大喝一声,迈开步子,迎面冲向最中间的那个瘦卒。那瘦卒大为意外,不由得向后退缩,其他士卒见状,忙挺刀剑,要上前阻拦。

“留活口!”门外校尉大喊。

硃安世一听,大为放心,抬腿向那瘦卒踢去,瘦卒见他来势凶猛,忙缩身躲闪,其他士卒听了吩咐,都不敢乱动。硃安世乘这间隙,一脚踢倒那个瘦卒,几步飞奔,冲进了正屋,关上门,插好门闩,这才放下驩儿。见屋子中间一个火盆,炭火仍燃,硃安世忙走过去,抓起盆边的铁钳。

“撞开门!”校尉在门外吩咐。

随后,门板响起撞击之声,士卒在用身子用力撞门。

驩儿眼皮随着撞击声一眨一眨,脚也一步一步向后退。

“驩儿不要怕,你躲到后边去。”

硃安世走到门边,见门扇一震一震,随时会被撞开。略一思忖,随即伸手,一把抽开门闩。门忽地大开,两个士卒侧着身子猛地跌了进来。硃安世一把揪住靠前一个,大喝一声,抛了出去,随手又揪住另一个,也抛了出去。两卒先后撞向门外士卒,被同伴扶住。

硃安世手执火钳,前踏一步,立在门口,圆睁双眼,作势要拼命。

门外士卒看他这般雄壮凶悍,不由得心生畏怯,没有一个敢上前。

“给我拿下!”校尉喝道。

那些士卒慢慢挪动身子,却没有谁敢先上前动手。那校尉大怒,抬起脚,朝自己身前一个执戈士卒狠狠踢了一脚。那执戈士卒一个踉跄,向前栽了几步,几乎跌倒,他忙稳住身子,手握长戈,盯着硃安世,小心翼翼逼过来。硃安世正盼他能先攻,等长戈离自己一尺多时,猛喝一声,向前一步,伸手一抓,攥住戈杆,用力一夺,那士卒手抓得紧,脚却不稳,被猛地一带,俯跌过来。硃安世抬腿一脚,踢翻那个士卒。随后抄戈在手,跨出门外,那些士卒忙举刃戒备。

硃安世环视一圈,猛地挥戈,向那些士卒横扫过去,那些士卒慌忙各自躲闪。硃安世又略一蹲身,舞动长戈,向那些士卒小腿扫去,士卒们又急忙后退,有几个避让不及,脚踝被扫中,先后跌倒。

硃安世挺戈而立,怒目而视。

士卒们望望硃安世,又望望校尉,各个惶惶,跌倒的那几个赶紧悄悄爬起来。

那校尉也不知所措,定了定神,才瞪着硃安世道:“我看你能斗得了几时?”

硃安世哼了一声,朝那校尉一冷笑,心想能拖一时就拖一时,于是望望天,懒洋洋道:“天要黑了,老子要休息了,别吵老子睡觉。你们要战,老子明天奉陪!”

说罢,他转身进屋,“砰”地又关上门,插好门闩。侧耳一听,门外静悄悄,毫无声息,这才稍稍放了心。

他环视屋内,陈设布置竟也和茂陵旧宅一模一样,只是器具上蒙满尘灰,案上碗盏凌乱。郦袖向来爱洁,看来离开已有时日。不知道是逃走了,还是被官府捉拿?

湟水督邮靳产离了金城,轻骑北上。

每到一处驿亭,他便前去询问。果然有人记得,上个月确曾有一个汉子带着一个孩童南下,形色甚是匆忙。

靳产心意越发坚定,沿途打问,一路向北,到了张掖。

张掖山川风土迥异塞外,水草丰美,宛如江南。曾先后是乌孙、大月氏、匈奴领地,二十多年前,霍去病领军西征,大败匈奴,始设张掖郡。

靳产进了城,先去府寺拜见郡守。他本来职位低微,但如今身负执金吾急命,郡守甚是礼遇,说接到驿报后,已将事情查明。随后命书吏带他去军营,找到校尉。

从校尉口中,靳产得知:死在金城楚致贺家中的那个男子名叫姜志。

姜志是冀州人,从军西征,因立了些战功,被升任为军中屯长,管领五百士卒。去年,汉军北进大漠与匈奴交锋,大胜,俘虏了几百匈奴,其中竟有数十个汉人,是被匈奴掳去为奴。姜志恰好受命监管囚犯,见其中一个汉人竟是自己伯父。这件稀奇事当时在军中广为传闻。

姜志见伯父受尽苦楚、身体病弱,还带着一个孩童,便在城中租赁了一院房舍,让伯父住下来将息调养。然而他伯父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拖了一个多月,撒手辞世。过了不多久,姜志和那孩童忽然一起离开,不知去向。

靳产问那校尉:“当时俘虏的那些匈奴现在哪里?”

“都在郡中铁坊里做工。”

“其中有没有当年掳走姜志伯父的匈奴?”

“这我就不清楚了……哦,对了——”校尉转头吩咐身边小卒,“你去唤蔡黎进来。”接着他又对靳产解释道,“蔡黎是姜志的同乡好友,他或许知道些东西。”

不一时,一个军吏走进帐中,跪地叩拜。

校尉道:“这位湟水督邮有些事要问你,你好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