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长陵圆郎(第2/2页)

“婆婆已经过世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春天。”

柳夫人听了,说不出话,半晌才叹息一声:“竟是来晚了,都没看到老太太最后一面。她的灵位可在?我去拜祭拜祭。”

张氏引柳夫人进了堂屋,昏暗中见正面木桌上摆着两个灵牌。柳夫人忙走到桌前,跪在地下,想起儿时受过老太太的慈爱,诚心诚意,深深叩拜,心里默祷了一番,良久,才起身。

张氏问道:“柳夫人今天来,恐怕还有其他事情吧。”

柳夫人道:“本来还想问老太太一桩旧事,谁知她已作古……”

“什么事?”

“三十几年前,长陵那场大火。”

“那时我也还是个小姑娘呢,你就更小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倒也没什么,只是我丈夫编修史录,觉得其中有些疑惑,我想起老太太亲历过那场火灾,所以才来探问。”

“我婆婆在世时,也常常念叨那场火灾,说我公公是被人嫁祸,冤死的。”

“哦?她是怎么说的?”

“说火灾前几天,我公公就曾发觉事情有些古怪,那几天,每到半夜,就有几个人偷偷搬运箱子到高园便殿,藏在殿后的一间寝房里,一共搬运了有七八只箱子。他见那些人穿戴着黄门衣冠,知道是宫里的宦官,带头的一个看冠冕服饰,职位还不低,所以不敢去问,装作没见。白天趁人不在,他偷偷溜进去,打开那些箱子,里面全都是竹简。后来,到那天,高园便殿忽然起火,公公带人去救火,发现起火地点竟是那间藏箱子的寝房,公公怕那几只箱子里的竹简很贵重,便冒火冲进寝室里,火又大、烟又浓,什么都看不见,他随手乱抓,只抓到一根残简。不知道谁在寝室里外邻舍都浇了油,所以那火很快燃起来,根本扑不灭,把大殿都烧了。第二天公公就下了狱,被判失职,送了命。”

“那根残简还在吗?”

“在,我婆婆说那是公公冤死的证据,一辈子都珍藏着,却也从来没机会给人看过,更不用说申冤了。”

张氏说着走到灵牌前,从灵牌后面取过一条细长的布卷,打开布卷,里面一根旧竹管,管口用布头扎着,她解开布头,从竹管中倒出一根竹简,竹简已经发霉,一头烧得焦黑。

张氏将竹简递给柳夫人,问道:“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柳夫人接过竹简,见简上写了一行字,是古字,也认不得。便道:“我丈夫大概能认得,这竹简能否借用两天?”

张氏道:“都已经三十多年了,现在婆婆也去世了,我们留着它有什么用?柳夫人尽管拿去。”

柳夫人拜谢了,又寒暄几句,留下带来的礼物,告辞回去。

赵王孙找来一把黑羊毛,让硃安世粘在脸上作假胡须,好遮人眼目。

硃安世对着镜子,在颔下抹了胶,捏着羊毛一撮一撮往下巴上粘,费了许多气力,却始终不像,倒累得双臂酸乏,正在恼火,身后忽然传来一串娇腻笑声——是韩嬉,她斜靠在门边,望着硃安世笑个不住。

驩儿的事情,韩嬉始终只字不提,硃安世一直憋着火,却只能小心赔笑,回头看了一眼,嘿嘿笑了两声,继续粘他的胡须。

韩嬉摇摇走到他身边,伸出纤指,轻轻拈住硃安世正在粘的一撮黑羊毛:“粘斜了,再往右边挪一点儿。”

硃安世许久没有接近过女子,韩嬉指尖贴在自己手指上,柔嫩冰凉,不由得心里一荡,忙嘿嘿笑了两声,缩回自己的手。

韩嬉笑道:“粗手笨指的,来,姐姐帮你粘!”

硃安世只能由她,嘿嘿笑着,伸出下巴,让她替自己粘胡须。

韩嬉左手托住他的下巴,右手拈起羊毛,一缕缕粘在他的颔下,手法轻盈灵巧。

这几年,硃安世终日在征途马厩之间奔波,看的是刀兵黄沙,闻的是草料马粪。这时,脸颊贴着韩嬉的手掌,柔细滑腻,闻着她的体香,清幽如兰,脸上更不时拂过她口中气息,不由得闭起了眼,心醉神迷。

正在沉醉,却听韩嬉轻声道:“胡茬都已经冒出来了,粘不牢。”

硃安世睁开眼,韩嬉的脸只离几寸,眉毛弯细,斜斜上挑,一双杏眼,黑白分明,脸上肌肤细滑白嫩。比起妻子郦袖的秀雅端丽,另有一种妩媚风致。硃安世全身一热,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异常响。登时窘得满脸通红。幸好韩嬉正专心致志在粘胡须,好像没有听见。

硃安世干咳了两声,才小心道:“还是我自己粘吧。”

韩嬉却全神贯注,正在粘一小撮黑羊毛:“别急,就好了。”

硃安世只得继续伸着下巴,不敢再看再想,重又闭起眼睛,尽力想着妻子生气时的模样,心里反复告诫自己:郦袖别的事都能容让,这种事可丝毫不容情。

“哈哈,早知道,我也该剃光胡子!”耳边忽然传来赵王孙的笑声。

韩嬉猛听到笑声,手一错,一撮羊毛粘斜了,笑着叱道:“赵胖子,莫吵!”

硃安世怕赵王孙看出自己的窘状,嘿嘿干笑了两声。

赵王孙笑着走进来:“不吵不吵,不过下次我连头发也剃掉,你得好好替我粘一粘。”

韩嬉一边继续粘着,一边笑道:“你最好连脑袋也割掉,我最爱替人粘脑袋。”

硃安世哈哈笑起来,韩嬉轻手拍了一下他的脸:“别乱动!”

三人说笑着,半个多时辰,胡须才全部粘好。

韩嬉拿过铜镜递过来:“嗯,好了,自己瞧瞧。”

硃安世接过镜子一看:一部络腮胡,须根密植,丝毫不乱,竟像是真的一样。只是羊毛比自己的胡须软,看起来比原先文弱一些。

硃安世笑着道谢:“多谢!多谢!”

韩嬉笑望着他,居然没有再嘲戏,目光中也没了惯常的轻佻锐利,竟露出几许温柔。

硃安世心里又一荡,忙转开眼,问赵王孙:“如何?”

赵王孙端详一番,赞道:“很好,很好。没想到嬉娘竟如此心细手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