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巫术异法(第2/3页)

窗外秋意萧瑟,这一笑,座间却忽地荡起一阵春风,暖意融融。

司马迁伸臂揽住妻子:“你可记得?当年我们初见时,便是这样笑了一场。”

柳夫人闭起眼,笑着回忆:“那时,你连胡须都没长出,一个呆后生,愣头愣脑盯着我,眼睛也不回避一下,像是从没见过女子一样。”

“哈哈,我自小一直在夏阳耕读,见的都是些村姑农妇,十九岁才到了长安,看什么都眼晕,何况见了你?”

“你是因为见了我才这样呢,还是只因为见了长安的女子?”

“当然是因为你,见你之前,我已见到过了许多长安女子,见了你之后,眼里再见不到其他女子了。”

“看你平时木木讷讷,今天喝了点酒,舌头居然转得这么甜巧了。”

司马迁哈哈笑着,将妻子揽得更紧:“你是我父亲给我挑的,他临终还告诫我,要仔细珍重你,不可负心。”

柳夫人笑着叹息:“是我命好,嫁个好丈夫,更遇到好公婆,二老当年——”

“对了!我怎么居然就忘了!”司马迁忽然想起一事。

柳夫人吓了一跳,忙坐直身子:“你想起什么了?”

“父亲当年留下的书札!他曾经说起过天禄阁丢失古书的事情,他在书札中应该记有这事!”

司马迁忙叫了卫真,去书屋翻检父亲所留书札。

司马谈做事谨细,书札都是按年月整齐排列,司马迁只扫视片刻,就找到建元六年的书札,打开书简,一条条细细查看,读到当年八月,果然看到一条记录:天禄阁古书遗失九十五卷,其中孔壁古文《尚书》、《论语》、《礼记》、《孝经》七十二卷,鲁地古文《春秋》二十三卷。

“果然!果然!可惜!可惜!”司马迁连声感叹。

柳夫人道:“看来那句‘高陵上,文学燔’所言非虚,只是这条记录是八月份,而窦太后驾崩在五月。”

司马迁道:“可能父亲当时并未发觉,或者那几个月并未去天禄阁,所以晚了几个月才察觉古经丢失。”

卫真道:“这些古经若真是窦太后所焚,为何不在后宫悄悄烧掉,跑到长陵便殿,闹哄哄弄出一场火灾来?”

司马迁道:“窦太后当年虽然威势无比,却也怕留下焚书恶名。近百卷古经,在后宫焚烧,必定有人看见,借祭拜高祖,燔祭柴牲,在便殿里烧掉,则人不会起疑。至于火灾,恐怕是黄门宫女不小心所致。”

卫真道:“她烧这几十卷古经有何用?难道就能阻断儒学?”

司马迁又深叹一声,道:“你哪里知道?秦以后,经籍散亡,虽然民间还有一些私藏,大多残缺不全,更有一些是后人篡改伪作。这孔壁古文是孔子家族代代亲传,秦代禁民藏书,孔子第八代孙孔鲋将其家传古经藏于故宅墙壁中,才得以保留下来。直到景帝末年,鲁恭王毁坏孔子古宅,这些古经才复现于世。孔安国将这些古经献于宫中,藏在天禄阁里。这些孔壁古经是当世唯一真本全本。就以《论语》来说,孔子亡后,众弟子为其守孝三年,为纪念老师,教导后人,众弟子追忆孔子生平言论教诲,合编成《论语》。后来弟子们四散各国,各主一说,儒学开始分裂,知名的就有八家,各家传人不断添减自家《论语》。所以,今日我们所见《论语》中杂有孔子弟子及再传弟子言论。其实,最早编订《论语》时,各弟子哪敢僭妄自大,把自己的言论加入《论语》中?如今,孔壁《论语》已经焚,《论语》原貌再也无由得见了,唉……”

卫真道:“虽然没有了真本,儒学照样还是兴盛无比啊。”

司马迁道:“如果这些古经真本真是窦太后所焚,她若地下有知,恐怕也要深恨大悔了。儒家本义在于‘仁义’二字,窦太后虽然嘴上恨儒,却一向奉行仁慈节俭,这不正是儒家之义?焚了古文真本,却让篡改伪作大行其道,人人自言其理,争抢儒家正统地位,让人无从辨别,更难于反驳。看如今之儒,心中装的是什么?嘴里又道的是什么?”

柳夫人道:“虽然我自己也身为妇人,却不得不说窦太后此举真是‘妇人之仁’,就像母亲怕孩儿被火烫到,就严禁孩子去碰火,可孩子天性好奇左逆,不让碰偏要碰,哪个孩子不曾偷偷玩过火?”

司马迁点头道:“确实如火,火既可照明煮食,又可烧人焚物。任何一家学说,总是有利有弊。本来诸子百家,各有胜处,兼收并济,才能除漏去弊,臻于全善。当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已是固步自封、钳心障目,焚了古经真本,更是减除了儒家之益,倒生出重重弊端。”

柳夫人道:“此事还有些疑窦未明,我昨天所说的那位长陵圆郎,他当年因火灾失职被斩,他的妻子如今却还在世,老伯母当年对我甚是疼爱,多年没见,我也正想去探望,借机打问一下,她也许还记得些旧事。”

前两夜的消息早已传遍街市,人们纷纷来到街口看那小儿,街上人比平日多了几倍,又不敢靠近,都远远躲着议论。

成信只得又调集了几十个卫卒扮作平民,混在人群里监看。直到黄昏闭市时,人群才渐渐散去,却丝毫未见盗马贼踪迹。

又空折腾一日,到了晚间,成信疲惫之极,卫卒有轮值,他却不敢去歇,只能斜靠着,盹一会儿,看一会儿;看一会儿,又盹一会儿,从来没受过这等苦。又记挂着减宣那边,不时派人去打探,回报总是仍在查问,并无结果。

成信心想:监看太严,那盗马贼必不敢现身,这样何时能了?得留个缺口让他钻才好。于是吩咐东街巡查卫卒撤走,其他街上监看的便服卫卒均躲到两边房舍中,街上全都空出来。又派兵卒在市外密密埋伏。

木桩上也不再点灯笼,只在小儿身上及绳索上挂了些铃铛,只要一动,便能听见。

吩咐安排下去后,成信吃饱饭,少喝了些酒,命熄了灯,端坐窗前,静待贼人落套。

这时正值月半,月光皎洁,照得街头清亮。四周寂静,秋风掠过时,落叶瑟瑟飘下,铃铛微微响动,此外再无声息。除了夜半出来寻食的老鼠,也看不到任何影动。成信却不敢懈怠,强忍困意,继续屏息监视。

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见铃声齐齐振响,只见那小儿动了动身子,木桩上绳索随之滑落!

成信及其他卫卒都目瞪口呆,看着小儿伸胳膊甩腿,在活动身子,正在吃惊,却见小儿身后的木桩忽然晃了晃,居然齐根断掉,倒到地上!

成信轻声吩咐侍卫,所有人都不要妄动,侍卫忙去传令。

成信本来困倦已极,这时顿时清醒,睁大了眼继续盯着街心,那小儿活动了一会儿,却不走,坐到地下,向四周张望,像在找什么人。但很久都不见有人影,也再未出现什么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