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第5/38页)

他潜下光滑如苹果的游泳池底,开始爱上耳压的感觉。他夜里梦到它,在一片碧蓝里像浮标一样漂着。当他在大学里开始画画时,蓝色是他画的第一种颜色。

他开始口渴时,男孩说话了:“那是什么?”

斯科特从水中抬起头。男孩正指着他们右边的什么东西。斯科特望过去。月光下,斯科特看到一团黑色的庞然巨浪正悄悄朝他们潜来,一边升高,一边蓄力。斯科特快速估量出它有8米高。它像一只正在下压的巨兽,隆起的脑袋在月光中闪烁。恐慌以闪电般的光速袭来,他没时间思考,转身,开始朝它游去。他还有大概30秒的时间缩小距离,左肩对他发出惨叫,但他不去理睬。男孩察觉到大难临头,放声大哭,但斯科特没时间去安慰他。

“深呼吸,”斯科特叫嚷着,“现在深吸一口气。”

浪太大太快,还没等斯科特好好吸口气,浪已经压在了他们的身上。

他把男孩从漂浮装置里拽出来,潜进水里。

他的左肩里有东西断裂,他不管不顾。男孩挣扎反抗,反抗这个把他拖下水淹死的疯子。斯科特把他抓得更紧,同时踢水。他像一颗子弹,一颗瞬间穿透海水的加农炮,潜到死亡之墙下方。随着周围海水的压力增大,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他的肺充满空气。

头顶的大浪过去后,斯科特确信自己失败了,他感觉自己被回头浪的大漩涡吸回水面。他意识到,海浪会把他们嚼碎,分尸。他踢得更用力,把男孩搂在胸前,争取多游一点儿。头顶的海浪达到峰顶,在他们身后倒进海里—8米高的海浪像铁锤一样落下,百万加仑的怒涛瞬间被搅拌的漂洗循环流取代。

他们被旋转,被拖拽,感觉上下颠倒。压力威胁着要把他们扯裂,将男人和男孩分开,但斯科特坚持不放手。现在他的肺在尖叫,他的眼睛被咸水腌得刺痛,男孩在他怀里停止了挣扎。海洋一片纯黑,没有星星和月亮的迹象。斯科特释放肺里的空气,感觉气泡像瀑布般倾泻,经过他的下巴和胳膊。他用尽力气把两人翻转过来,踢腿升上水面。

斯科特咳嗽着露出头来,肺里一半都是水,他只能用喊叫的方法清水。男孩在他的怀里柔弱无力,脑袋了无生气地靠在他的肩上。斯科特翻转男孩,让男孩的背抵着他的胸膛,然后拼尽全力有节奏地按压男孩的肺部,直到他也咳出咸水。

座椅坐垫没了,被海浪嚼碎了,斯科特只好用他的好手搂着男孩。寒冷和衰竭即将压垮他。有一段时间他能做的只是保持他们漂浮。

“那是个大坏蛋。”男孩终于说话了。

斯科特一时没理解这句话,但之后他回过神来,他告诉男孩,海浪是坏人,他们是英雄。

真勇敢,斯科特叹服。

“我好想吃芝士汉堡,”他在风平浪静时说,“你呢?”

“馅饼。”男孩过了一会儿说。

“哪种?”

“全部。”

斯科特大笑,他无法相信自己还活着。他感觉到片刻的轻快,身体还保存着能量。他今晚第二次面对某种死亡,然后逃生。他继续寻找着北极星。

“还有多久?”男孩想知道。

“不远了。”斯科特告诉他,尽管事实是,他们可能离岸边还有几千米。

“我冷。”男孩牙齿打战地说。

斯科特抱紧他:“我也是。坚持住,好不好?”

他把男孩挪回背上,想办法让他高出水沫。男孩搂住斯科特的脖子,他的呼吸在斯科特的耳边回响。

坚持到底!斯科特说,不仅给自己打气,也是给男孩打气。

他又看了一眼天空,然后开始游泳。他现在用的是侧泳,两腿交剪,一只耳朵没入咸味的阴沉海面。他的动作更笨拙了,不够平稳。他似乎找不到节奏。两个人都在颤抖,身体核心温度一秒一秒下降。很快他的脉搏和呼吸都会放慢,正如他的心率会提高一样,失温会让这些来得更快。心肌梗死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因为身体需要保暖才能运作。没有温度,他的重要脏器会开始衰竭。

不要放弃。

永不放弃。

他不停地游,牙齿咯吱打战,他拒绝屈服。男孩的重量就要把他压沉,但他用有力的双腿更用力地蹬踢。他周围的海是瘀紫色和午夜蓝色,浪尖的冷白色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的腿部互相摩擦的地方,皮肤开始蹭伤,盐水还在暗中作恶。他的嘴唇干裂。他们的上空,海鸥叫唤滑翔,就像等待终结的秃鹫。它们用叫喊声嘲弄他,他在脑海里希望它们通通去死。海里有古老的、无法想象的东西,海底的大河从墨西哥湾带起暖流。大西洋是高速公路的连接枢纽,有海底天桥和旁路。就在那幅图里,斯科特·伯勒斯像跳蚤身上一个小点上的一小粒灰,带着尖叫的肩膀在做生死搏斗。

感觉就像过去了几个小时,男孩突然喊出一个词:“陆地!”

斯科特一时半会儿不确定是男孩真的说话了,还是一个梦。但之后男孩一边指,一边重复了那个词:“陆地!”

就像一个错误,就像男孩把这个救命的词和别的词混淆了。斯科特抬起头,因为精疲力竭显得十分迟钝。他们身后,太阳开始升起,给天空染上温和的粉红色。一开始,斯科特以为他们前方的大陆只是地平线上几朵低垂的云,但之后他意识到,是他自己在移动。

陆地,好几千米远的陆地。开放的海滩对着一块岩石弯成弧形。他们看到街道和房屋,还有城市!

终于得救了!

斯科特忍住庆祝的冲动。至少还有2000米要游,迎着激流和下层逆流的艰难的2000米。他的双腿在发抖,他的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然而他仍旧感觉欢欣鼓舞。

他做到了,他救了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呢?

30分钟后,一个穿着内裤、全身发灰的男人背着一个4岁的男孩,踉跄地走出海浪。他们一起颓然倒在沙滩上。太阳已经高照,稀薄的白云勾出地中海的深蓝。温度在20摄氏度左右,海鸥没有重量地悬在微风里。男人气喘吁吁地趴着,躯干上下起伏,像失灵的橡皮四肢打弯。既然他们已经来到这里,他无法再动弹哪怕一厘米了。他垮了。

男孩蜷缩在他的胸口,轻声地哭泣。

“没事了,”斯科特告诉他,“我们现在安全了,我们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