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第4/38页)

“好吧,”他说,“我们开始吧。”

斯科特闭上眼睛,再次试图体会该往哪个方向游。

在你背后,他想。海岸在你背后。

他在水里小心地绕着男孩换位,开始踢水。就在此时,月光穿透了浓雾,头顶短暂地露出一片星光璀璨的暗空。斯科特拼命寻找认得的星座,同时缺口在快速地合上。他认出了仙女座,然后是北斗星,随后是北极星。

伴着一阵令人作呕的眩晕,他终于意识到,原来在另一个方向。

斯科特一度觉得有强烈的呕吐欲望。要是天空没有放晴,那他和男孩会一直游向大西洋的深渊,随着每一次踢水,东海岸都在他们身后后退,直到他们被疲惫耗尽体力,无影无踪地沉入海底。

“计划突然有变,”他告诉男孩,一边尽力保持语气轻松,“我们走另一边吧。”

“好啊。”

“好啊。不错。”

斯科特踢水,让两人就位。他游过的最远距离是24千米,但当时他19岁,而且之前训练了好几个月。当时的比赛是在没有洋流的湖里,而且他的两只胳膊都能用。但是现在是夜晚,水温在下降,他得与大西洋的强流搏斗,天知道能游多远。

如果这次能活下来,他想,一定要给杰克·拉兰内的遗孀送一个果篮。

这个想法太荒谬了,结果斯科特在水里上下颠簸着,开始大笑,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他想到自己站在爱蒂宝4的柜台前,填写卡片。

献上最深厚的情谊—斯科特。

“停下。”男孩说,他突然担心自己能否活命,因为自己的命似乎掌握在一个疯子的手上。

“好的,”斯科特试图让男孩安心,“没事的。只是想到一个笑话。我们现在就出发。”

他用了几分钟找到划水的节奏,这是一种改良的蛙泳,右手比左手夹水更多,同时用力蹬腿。可他感到一团嘈杂,他的左肩就像一袋碎玻璃。蚀人的担忧潜入他的五脏六腑,他们会被淹死的,他们两人都会葬身深海。但之后不知怎么的,一种节奏自行呈现,他开始在重复中忘我地游起来,他的手臂从上入水,两腿以剪式夹水,他游进无底深海,水花迎面飞溅。只是现在很难把握时间,飞机是几点起飞的?晚上十点?过去了多久?三十分钟?一个小时?还有多久太阳能升起?八小时?九小时?

他周围的大海千疮百孔,变化不定。他游着,试图不去考虑开放的海域有多辽阔,不去想象海洋的深度。八月的大西洋是大型风暴锋面的发源地,海底峡谷的冷槽中形成飓风,不同天气模式的碰撞,温度与湿度形成巨大的低气压气阱。全球势力狼狈为奸,手举棍棒、脸涂迷彩的蛮族大军呼啸着冲进战局,天空立即阴沉下来。一道不祥的闪电划过,雷鸣的巨响就像战斗的喧腾,而大海,片刻之前还风平浪静,此时变成人间炼狱。

斯科特在脆弱的平静中游着,试图清空自己的思绪。

有东西擦过他的腿。他瞬间僵住了,开始下沉,然后不得不蹬腿保持漂浮。

他心想,是鲨鱼。他得静止不动。

但如果停下不动,他会被淹死。

他翻身仰泳,深呼吸给胸腔充气。他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食物链中低下的地位。他体内的本能在对他尖叫,不让他翻身背对深海,但他还是翻身了。他尽可能平静地漂在海里,随着潮汐起起落落。

“我们在干吗?”男孩问。

“休息,”斯科特告诉他,“现在我们要非常安静,行吗?不要动。试着让脚离开水面。”

男孩沉默下来,他们随着浪涌起起落落。斯科特原始的爬虫大脑命令他快逃,但他不予理睬。鲨鱼能在一百万加仑海水里闻到一滴血的腥味。斯科特和男孩中只要有一个人在流血,他们就完了。但如果没有,而且他们能完全保持静止的话,鲨鱼应该会放过他们。

他拉住男孩的手。

“我姐姐呢?”男孩低声问。

“我不知道,”斯科特也低声回答,“飞机掉下来了。我们都失散了。”

漫长的沉默。

“或许她没事,”斯科特低声说,“或许你的父母在她身边,他们在别的地方漂着,也可能他们已经被救起了。”

长时间的沉默后,男孩说:“我不这么认为。”

他们带着这个想法漂了一会儿。头顶的雾开始消散,天空慢慢开始放晴,然后星星出现了,还有一弯新月,最后他们周围的海洋变成了一条亮片裙子。斯科特躺在水面上,发现了北极星,确认他们在往对的方向游。他望向男孩,男孩害怕得睁大了双眼。这是斯科特第一次看到他的小脸蛋,眉头紧皱,撇着小嘴。

“嗨。”斯科特说,海水在他的耳边轻拍。

男孩面无表情,很严肃。

“嗨。”他回话。

“我们休息好了吗?”斯科特问。

男孩点头。

“好,”斯科特翻过身来说,“我们回家。”

他恢复平衡,开始游泳。他确信自己随时会受到下方的突袭,一张蒸汽挖掘机的大口刀锋般地一合,但没有。过了一会儿他就把鲨鱼抛诸脑后,他用意志让两人前进,一划又一划。他的腿在身后呈八字形推动,他的右臂一冲一拉,一冲一拉。为了让头脑保持兴奋,他想象自己更愿意在别的液体里游泳:牛奶,汤,波本威士忌,或者波本威士忌的海洋。

他考虑着自己的人生,但细节对现在似乎毫无意义。他的抱负,他每月要交的房租,离开他的女人。他想到自己的工作,帆布上的笔画。他今晚画的是海洋,一画又一画,就像哈罗德和他的紫色蜡笔,坠落时他画出一个气球。5

现在斯科特漂浮在北大西洋上,他突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比此刻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谁,目标是什么。现在看来太明显了,他被放到这个地球上就是要征服这片海洋,就是要救这个男孩。41年前,命运把他带到旧金山的那片海滩上,它让他见到一尊金色的神,手腕上戴着枷锁与海风搏斗。命运给了斯科特游泳的动力,让他加入初中游泳队,然后是高中和大学的校队。命运推动他每天早晨五点去练习游泳,太阳还没升起,他已在含氯的蓝池里游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是其他男孩水花四溅的鼓掌,教练哨子的“哔哔”声。命运把他带进水里,但是,是意志驱使他三次取得州冠军比赛胜利,是意志把他推向高中男子200米自由泳的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