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筏子直往下冲,撞进一道水墙,继而成90度直线飞上浪峰,将我抛起再扔进河里。 激流拽着我打旋,把我扔过来抛过去,转眼又把我埋在水下。我竭尽全力想要直起身子,好把头伸出水面,却辨不清哪一边才是上方。此刻我肺如火烧,视线模糊——突然又被推出水面,才得以大口喘气。

抬起脚,腿伸直——导游这样叮嘱过。我努力想把腿伸展开,却又来了一股激流把我扭到了水下,我犹如脆弱的布娃娃一样翻倒下去。然后,似乎是在用脱险的希望捉弄我,河水又将我推了上来。只见前面两块巨石飞速奔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我大口吸气,双眼紧闭,断定临终前的最后感觉,一定是撞个粉身碎骨的瞬间剧痛!

不料睁开双眼,巨石已在身后——原来是一股激流旋转而过,浪花飞溅,推着我恰好穿过了巨石之间的狭窄通道!透过激流的咆哮,一声尖叫传来——我扭头一望:蕾切尔!只见20码1 开外,我那13岁女儿的黄头盔在漩涡中忽隐忽现。

顿时胃部一阵痉挛!我猛地一冲,双臂拼命扑打,想要游过去救她,但激流把我往相反的方向冲去;我快要沉入水下时,看见导游向她扔了一根救生索,但救生索并没够到她;我再次浮出水面,蕾切尔已不见踪影!

河水把我继续往下冲了400米——突然之间,似乎是炫耀其绝对权威,它平缓下来,顿时寂静降临。漩涡带着气泡掠过水面,细浪微波,涟漪轻泛;日头正毒,脸上火辣。

但这些都无所谓——蕾切尔不在了,我只想大哭,只想大叫!然而欲哭无泪!欲叫无声!我只得作罢——到底还是河水赢了!

“早就听说过那条河很厉害,我本该注意的,”我说着,喝干了第三杯葡萄酒。

“前几天下了暴雨,上涨了两英尺呢,”蕾切尔补充道,一边用吸管搅动着可乐。

“不过你还是脱险了,”和我们共进晚餐的阿卜杜勒对蕾切尔说。

一头金色的卷发围着蕾切尔的脸——犹如一幅柔软的金色云霞作边框的人物画。蕾切尔点点头,金发也随着跳来荡去。“另一只筏子救了我。”

蕾切尔继承了她父亲的皮肤与头发的颜色,眼睛却有几分像我,个性也像我一样争强好胜。我伸手把一绺浓密的黑发推向脑后,心里却想着差一点儿就见不着那头金色的卷发了。

“导游说了,其实你们有救生用具和头盔,并不是真的有危险,”大卫说道。

我瞪了他一眼:“他还能不那么说!”

当时我们坐在绿蔷薇2 的主餐厅里喝鸡尾酒。这里位于西弗吉尼亚州的偏远森林,是全世界少有的高档度假胜地之一。优美高雅的圆柱、布满雕塑的花园、古色古香的建筑——一切都充满着南部上流社会的气息。

正因为如此,大卫邀请我们在这儿共度劳动节3 的周末时,我就觉得太棒了。这将是夏日的华丽收场,也将是秋季的优雅开端。这也是我们仨一起度假的良机,因为我和蕾切尔住在芝加哥,大卫却在费城;也可趁机努力磨合出一种融洽的家庭气氛,以巩固我们的关系。我甚至开始盼望这趟旅行,想象着自己身穿薄纱连衣裙坐在游廊里啜饮着冰镇薄荷酒的情景。我当然没有适合那种场合的薄纱连衣裙,但我的闺蜜苏珊答应把她的借我;无论什么场合的服装她都有。

“还要一杯吗?”阿卜杜勒问道。

“还想。”

“艾利,”大卫插话道,“还没喝够呀?”

“还没呢。”

阿卜杜勒·阿尔·哈马拉尼来得正是时候,恰像童话故事里从魔法瓶中放出的魔鬼。身经磨难后,我和蕾切尔跌跌撞撞地走进漂流公司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正遇上他正在那儿购买胶卷。

“我们真不该离开绿蔷薇,”我喃喃自语道,同时瘫倒在椅子里。

他转过头来。只见他身穿裤线笔直的卡其裤,精心熨烫过的衬衣和旅行背心,就像是从J·彼得曼公司4 产品目录里走出来的人物。“你们住绿蔷薇?”

我点点头。

“我也住那儿。”

这人圆脸,油光水滑的黑发中分,向后梳成大背头,还有一双活泼的大眼睛。他把胶卷放进衣袋,作了自我介绍。大卫和导游结账以后走了过来,阿卜杜勒热情相邀,请我们坐他那辆租来的奔驰一起返回酒店。大卫想婉拒,我却接受了阿卜杜勒的好意;因为刚刚经历了那一段生死漂流,不太想坐来时的那辆颠来簸去的面包车了。

车上继续交谈,才知他是沙特的石化巨头,也是沙特王室的远亲,这次是来参加一年一度的能源会议,提前几天到的。这是国际性的全球能源政策论坛之一,绿蔷薇正是以举办该会而闻名于世的。

“我喜欢拍照。”他指着自己肩上的帆布包说道。“即使是你们最难受的夏日,我也觉得舒适惬意——与我所熟悉的夏日相比。”

晚饭期间,我们继续交谈,增进了解。

“对不起,艾利。”他带点轻微的英国腔。“既然你这么怕水,那为什么这次还要去漂流冒险呢?”他换了一套伦敦裁缝街5 定制的高级男装来就餐。阿卜杜勒腹肌柔软,显然是世界上一些顶级餐馆的常客。

“是大卫建议的。”

说实话,我一直盼望能坐在山清水秀的河边享受悠闲,静看骄阳似火,鼻迎丹桂飘香。有人告诫我说,想欣赏那些娇艳的粉色和白色的花儿,为时已晚;不过也许可以看到一些白色的杜鹃花——那是桂花的近亲,此时花期正盛。杜鹃花是西弗吉尼亚的州花,路旁,溪谷、山岗——漫山遍野无处不在;就连我们盘子里的黄油块,也被雕塑成了杜鹃花。

“除了我们,还有四个十几岁的孩子。我们都是头一回。”服务员又放了一杯葡萄酒在我面前。“开始一切顺利,第一段急流只有两英尺深,没什么可怕的。不过,到了金尼斯就大不同了,金尼斯是那个河段水流最湍急最凶险的一段。”

我看看阿卜杜勒,再看看大卫,知道自己是在重新加工和修改了——把这段经历变成故事;好像这样就能钝化我心中的余悸。不过,嘿,我本来就是制片人,就是靠用镜头讲述故事维生的。

“金尼斯平常水深四英尺,但因为前几天下雨,就差不多五英尺了。很显然,我们一到那儿,孩子们就吓得惊慌失措,连划桨都忘记了。真是大错特错!”我转了转眼珠,想起当时的场景,一时觉得天旋地转,只好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

“可不是!”蕾切尔说道。“导游一再说要不停地划桨,一直划过急流险滩。”

“要是停下不划,筏子就会失控,失去平衡,就把命运交给了河水。”我抿了一口葡萄酒。“我们当时就是这样的。”